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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吃请里的乡情

发布于:2022-01-25 11:2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高贵海燕
  “莫笑农家腊酒浑,新年留客足鸡豚”。儿时记忆里的过年,既有团聚的快乐,扫尘的忙碌,拜年的讲究,还有吃请的欢喜,做陪客的自豪。
 
  家乡民风淳朴,村人皆好客。过年,除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饺子、守岁之外,还讲究众乐乐——请客。
 
  春节请客,请的不是利益,请的是人情。凡是当年新出阁的姑娘,娘家叔伯大爷家都要在新年时请吃一顿。“出门姑娘是娇客”,被娘家客客气气请回来坐上席。陪客从本家未出阁的女孩中请,哪家有女孩,都要请一位出场。我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姑娘,就成了叔家请、伯家带的香饽饽,十分热闹,也过足做陪客的“瘾”。那时候刚实行计划生育,大多数叔伯家都有两三个姐妹,唯独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孩,所以,每次做陪客,我家就是我出场,正月里每天忙着“赶场子”,觉得自己成了小外交家。
 
  做陪客既体面又惬意。堂姐妹们聚在一起,年龄参差不齐,大的已经成人,小的才刚比大桌腿高,但在一起,由于主家的姐妹热情款待,一点也不会冷场子。进门先送上一抔自家炒的瓜子、花生,再递上擦得干净的凳子,每个人都被照顾得很舒适。小姐妹们在一起晒着太阳,嗑着瓜子,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那情景至今回忆起来很很温暖。
 
  新年请客,讲究的是礼节,重视的是面子。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话,请客一般也不打电话,都是年前或者是大年初一拜年时候先约好了。到正式吃饭的头天晚上,再登门去正式邀请。对于远路的重要客人,当天早上还要去带。记得有一年大年初六,我家请姑家的新进门的表嫂。年初五那天,父亲特地到二姑家说了要请新嫂子吃顿饭的事。初六那天,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起身,骑车去二姑家,去带。二姑家留我父亲吃过早饭,表嫂才被表哥送来做客。对于一般的本村的本家陪客,当天也是要主人到各家去再请一遍。如果主人在家置办饭菜忙不过来,也要支使家里的孩子到去请。一般人就跟着去了,也有的讲究的,还会婉拒。一个要请,一个婉拒,性急的开始开始拖拖拽拽,最后,被请的以煞不体面的姿势乖乖跟去。即使那样心里也高兴,说明自己是主家真心想请的人。
 
  七八十年代,农村已经分产到户,各家虽然钱紧张些,但是粮食够吃的了。到年底,卖两头大肥猪,也能换上五六百块钱,过个肥年,请得起客。母亲几乎每年都要请客,因为亲戚多,每年都会有亲戚家娶新媳妇或嫁姑娘。大爷家出门的大姐,二大爷家刚出门的二姐,二姐姑妈家刚带的新表嫂,都是她必须考虑的。年前买菜时,就盘算着今年要请哪些人,要买多少菜。几个盘子几个碗,都是详细算好了的。
 
  我老家比较偏僻,离镇上还十几里远,过年时候除了稀奇些的菜肴,要到大镇上买。一般的菜就赶小集镇买。小集镇离家三里路,平常卖的菜品种虽然不多,也足够农家待客用了。母亲先去卖肉的摊上割几斤肉,再去鱼行买两条大、鱼。鸡是不用买的,家里有。鸡蛋、青菜、蒜苗、大葱都不用买,自家地里现成的,新鲜,还省钱。素菜一般买些藕、青、红椒,配菜好看。再买些平常舍不得买的稀奇菜:蒜黄、韭菜、平菇。“有钱难买九月韭”,九月的韭菜鲜,虽然贵,但是母亲能舍得。
 
  有一年,姨叔家姨姐新出阁,姑姑家表嫂新进门,母亲把他俩都请到了。表嫂和姨嫂俩坐上席,陪客的人有大爷、二大爷家的堂姐,小爷家的堂妹,二姑家的三表姐,满满地做了一桌。母亲在锅屋忙炒菜,安排我作主陪。十来岁的主陪,虽然小了点,但是,酒礼一点也不能亏。我依样画葫芦,挨个儿给新嫂子们敬酒。以前在别人家陪客,都照顾我还是学生,不用喝酒。但今天是自己家,母亲交代:主陪可不能不喝酒的,不能失了礼。为此,母亲特地把舅舅给的两瓶红葡萄酒拿出来了。我先浅尝一口,嘿:“甜甜的,不辣。”便自信地喝了门杯酒,再一一敬过嫂子,姐姐妹妹。越喝越想多,不知不觉喝了七八杯。执壶的“酒司令”二姐看我脸蛋都红扑扑的,赶紧阻止说:“小妹醉了,不要再喝了。”我还不服气,辩解说:“我没醉。”客人走后,我不知不觉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黑,可把母亲吓坏了。
 
  请客的菜要丰盛,一般八碟八碗。母亲的八碟八碗,虽然都是家常菜,但也颇费心思。膘鸡,自家蒸的,滑嫩可口,白肉似水晶,红肉赛似玫瑰;肉丸,外焦里嫩,金黄香脆。炒肉丝,用碧绿的韭菜配;烧肉丸,用翠绿的菠菜搭。如果母亲还会变戏法似的,剥一盘金黄的桔子放上桌,一桌的红肉、绿菜衬着黄澄澄的桔子,既好看又解酒。
 
  有一年,客人多,母亲做的八碗八碟都被吃露盘底了,母亲急中生智,将年糕在油锅里一炸,黄亮亮、咯嘣脆的一道菜就端上来桌。还有一年,又是菜被吃完了,母亲急中生智,端上一盘大家没见过的菜,衬着白羊脂般的细细的条,津柔柔、滑嫩嫩,大家都道:“好吃!”问母亲是什么菜,母亲微笑着道破天机:“是猪肉皮炒韭菜。”原来,家里的菜都上过了,又不能上重茬菜,母亲就把炖猪肉的皮切下来,切成细细的丝,与韭菜一起炒,倒成了大家爱不释口的新菜。谁说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呢?
 
  作最为小主人虽然不用做饭,但是要招呼好客人,也还算是累的,所以,我喜欢做陪客。做陪客一般都等主人家再三邀请后,穿上母亲为我新做的棉衣,带着母亲早早就准备好的大糕,精神抖擞地去做客。
 
  过年时候的村子就像一位穿了红装的新嫁娘,美丽温婉。各式门次招展,家家对联发光,院门口都铺满一地红色的鞭炮碎屑,家家悠闲地晒太阳,拉闲刮,好衣服世外桃源图。主人家的院子一般打扫得比平常干净,大红门对贴得端端正正,新买的年画儿红梅争艳,像是人情迎接客人。天总是瓦蓝瓦蓝,太阳暖暖,主人家在摆上小桌子,放满瓜子、果子,讲究的人家还会放些葡萄干。姐妹们嗑瓜子、拉家常,见到新来的陪客,一起上来拉着手,亲热地打招呼。
 
  到了主人家,和嫂子们、姐妹们打过招呼后,我会直奔厨房。因为母亲交代过:到主人家,不要只顾着自己吃喝,要先到锅台上给主人拜年,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主人家都很客气,停下正在抬起理菜的手,热情地搬过凳子,让我坐。闲聊几句后,便催说:“锅屋里烧锅,灰尘迷眼,赶紧去到院里坐。”非要我去院子里坐。
 
  村上做菜最讲究的是二大爷家。二大爷是厨子,做菜当然好吃,也最上“套数”。红的炒花生,必然要放上洁白的白糖;墨绿的卞蛋,肯定是要浇上酒的。还有蒸香肠、切瘦肉,片薄如纸,葱白似雪,再浇上红艳艳的酱油。二大爷最拿手的是各种热菜。我至今还记的一种菜,是把鸡蛋放在油锅里炸成丝,再蘸上芝麻,吃起来又香又脆。可惜已经记不起菜名了,现在饭桌上也见不到这种菜了。他做的虎皮肉更是一绝:红艳艳的肉片有四指来宽,一巴掌长,夹在筷子上,两头颤颤,不肥不腻,入口即化,吃后齿颊留香。
 
  我不太喜欢去小爹爹家作陪客。他们家都是男孩子,太冷清。大家坐在一起,小奶奶捧在桌上的瓜子花生都快堆成小山了,可是没有小姐妹们说笑声,总觉得兴味索然,回家去也觉得心里空荡荡地,又觉得对不起主人家的热情。
 
  现在想来,那东家请西家带的热闹,都像二大爷做的虎皮肉和鸡蛋丝,回不去了。回不去的记忆,回不去的乡愁,日子越过越好,来往越来越少,总觉得人情越来越淡。进了城的人,像飞离故土的蒲公英,没有着落。
 
  现在,日子好了,不愁吃,不愁喝,请客更是经常事。母亲,再也不用为凑齐一道菜绞尽脑汁,精打细算了。见证了生活的捉襟见肘的母亲的创新菜,定格在记忆里,凝结着朴实的农家人对好日子的渴求。
 
  年前回家,见到从北京回来过年的小叔小婶,我问起远在北京的堂妹,问起远在南京的堂哥,远在西安的堂弟,我们聊呀聊呀,越聊越亲热。原来,无论空间的距离多远,那浓浓的乡情从未走远。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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