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

 

 

　　热爱着一切传统古旧的事物:古琴悠扬、折扇风流、旗袍韵致、二胡清冷，还有一柄油纸伞，诗情画意。

 

　　那年暑假，热播《延禧攻略》，择日与体己好友相邀，一同踏上游览拍摄地浙江横店影视城的旅程。

 

　　跟随导游，我们来到大宋坊，这里市井民生，恍若隔世，仿佛置身宋朝，仰头见无数油纸伞，撑开，倒扣头顶，姹紫嫣红，七彩的光晕，如少女绯红的脸颊，氤氲开来，四下漫溢。街道两边，陈列了许多卖油纸伞的店铺，择一间中意的铺子，走进去细细抚玩斟酌，终于选得一把向往已久、清丽婉约的油纸伞，如知己，视若珍宝。

 

　　撑开来看，伞面淡淡的杏色，油油地发亮，一面绘有数朵玫红色荷花，层叠的墨色荷叶，似寒枝枯槁，却瘦劲有力，色泽古朴典雅，不失鲜艳；对面绘喜鹊登枝，牡丹花开富贵，还有游鱼戏水。用手抚摸，发出“哗嗤哗嗤”的声响，凑近闻，一股浓烈的桐油味，喷溢出来，呛鼻，但依旧喜欢：淫雨霏霏，漫步古街，唯有它最是匹配贴切的了。

 

　　于是，撑着油纸伞，在景区清明上河图、游人如织的宋朝街头、静默的石桥，轻轻走过，我便多了别样意味。

 

　　想起《白蛇传》，经观音大士点化“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为报恩，白素贞携小青，在西湖边遇许仙，三人同船共渡，上岸，许仙将刻有自己姓氏的伞，赠与白素贞，电视剧里，正是一把油纸伞，怎会这么巧，恰好许仙有一把油纸伞？原是清明扫墓，以备纷纷暮雨。于是，伞做了红娘，成全了这人蛇间的旷世之恋。终于，雨落了下来，那棵老槐树下，两心相契，他们共执这把油纸伞，四目相对，爱洒芳心，纸伞内情潮暗涌，成全了双茶巷内华堂幕府的洞房花烛夜。

 

　　素爱黄梅戏，曾经看《徽州女人》，犹记大幕初启，徽州女人着一身艳丽的粉，娇滴滴独自吟哦，难掩羞答答的神情，脸庞满溢幸福。听她爹讲，那素昧谋面的男子，是远近闻名的读书郎，女人出嫁前，曾在窗口偷偷地瞧见过一回:“烟雨蒙蒙一把伞，伞下书生握书卷”，男人身材高大，一条乌黑的辫子，在肩头上飘，摇摇甩甩，女人的目光跟着辫子移动，也怅怅地转过半月塘，这一转身，就是一辈子，“留下青山雾蒙蒙”，像极了女人空寂辽阔的一生，沉重、虚无、凄凉！后来，男人剪下辫子，偷离家乡，去远方求取功名，一去不返，空留那把油纸伞，和一条油亮的长辫，卧在女人的枕边，伴她长夜漫漫。

 

　　油纸伞啊，油纸伞，喜悦抑或忧伤，因为有你，故事就添了唯美浪漫，然而从浙江回来，那把油纸伞，被匆匆收进阳台的壁橱，连同那刺鼻的桐油味也被一起收藏，退隐一般。

 

　　此后，三伏天出门，撑开的还是一把蕉下遮阳伞；逢雨，便揣上一把天堂雨伞。我的油纸伞呢，何时，能在庸常的日子里悠然撑开？

 

　　我多想，撑着它在附近的护城河边、古城墙上，优雅地走过，以示意人们，我有一把油纸伞，或我是一个有着古典情结的女子。

 

　　有一天，闺蜜相约，穿上旗袍，带上油纸伞，一起去清源门城墙上拍照。当我穿好了旗袍，拿出那把油纸伞时，纸面已发黄，伞的边缘淡青色里斑斑点点，不清澈，像老妇人那带有黄褐斑沧桑的脸，失了当初清新的色彩，了无生气，显得那样生硬与木讷。于是，作罢，默默放回原处，终没有带出门去。那晚与闺蜜只是喝茶聊天，聊到油纸伞，看看窗外，霓虹闪烁，电瓶车、汽车疾驰，广场上歌舞升平、人声鼎沸，心中一道屏障，不禁感慨:在这月朗星稀下的现代城市，还能风雅地撑开一把油纸伞吗？

 

　　“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眼下我居住的县城，正值江南五月，梅雨季，烟雨蒙蒙，我只是空有一把油纸伞，一把被“束之高阁”，却藏匿于心，寂寞的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