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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二月天

发布于:2020-01-18 20:5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谭煮煮

  魏冬第一次看见季瑶瑶还以为她就是一个卖菜的。那时候是冬天,她系着一个洋葱紫色的围巾,抱一个好大个儿的军大衣不声不响在装满大白菜卡车的旁边支着一个小马扎,既没有吆喝也没有帮忙称东西。她旁边的男人倒是忙得不可开交,那男人长得魁梧结实,皮肤黝黑。接过零零碎碎的钱,朝着客人背影的方向招手“请慢走!”转过身把钱交给身后的季瑶瑶。她接过钱的一瞬间冲他微微的笑,笑得很满足。那女孩为等他一次次的转过身来,似乎觉得这样寒风里的陪伴是一件乐此不疲的事情。

  魏冬第一次听她讲话是一个月后的下雪天。这里是一个大学城,附近有几家名牌大学,从这里走出来的学生都朝气蓬勃,说不准哪个就是成了未来的国之栋梁嘞。

  草长莺飞不过就是一家饭店的牌匾,魏冬是这家饭店的老板。二十八九大龄剩男,无业人士,前年接手自家哥哥的生意也好图个创业奋斗好青年的形象。后来才知道季瑶瑶是育德大学的学生,而那个卖白菜的男人叫葛明文是她的男朋友,到了摆夜市的点儿他就拉一车的白菜于草长莺飞的正对面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支一个小摊。下雪的时候学生不爱出来,草长莺飞的客人少。

  魏冬天生懒惰,上学的时候就是不爱学习的主儿,班级演讲呼吁同学们崇尚享乐主义,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多挣一分少挣一分能有什么大碍?本打算锁门早点回去,没想到竟有人这个时候推门而入,他本来还漫不经心本来脸上写着大大的烦字,但还是忍住像是吃了发霉物一样的心情的递过去菜单。女孩儿清脆的声音,“一盘炒花生,一瓶酒,还有——”“一盘蒜苗炒蛋。”她一抬眼,白瓷的脸上,一双闪亮清澈的眸就闯进魏冬的心里,多么的美丽的一双眼睛,只是那么短短的看了他一眼,便填满了他28年来的相思梦。过了大约五分钟,明文收完摊子也进来了,两人似乎交谈点了什么,走过来朴实的憨笑“兄弟,再来一盘鱼香肉丝。”压低声音补充一句,“再来一瓶酒。”上了菜,季瑶瑶埋怨他给自己买酒,“想看我喝醉了的样子,还是对我有非分之想?”他是个老实人,憨憨的笑不知道说什么好“取暖……就取取暖……”那一天,是明文的生日。魏冬第一次与她交谈是转年盛夏的一个大雨天。他们经常来这儿,一来二去的混了熟。“冬哥,这儿!两瓶酒,鱼香肉丝!”“好嘞!”结账的时候,瑶瑶一口要价,总狮子大开口把价钱砍个半儿。魏冬满不在乎,七块八块要是能俘获这女人的芳心,对他来说更是本划算的生意。明文也总是不识趣的拦在前面,“我有钱!”从兜里翻出来一把碎零钱用皲裂的手数了一遍又一遍,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台上。每次看见这双手魏冬就不自发的想到这样的一双粗手是如何有权利在那样细腻的皮肤上抚来抚去,尽管这个想法有点冒犯自以为是。魏冬第一次看见她哭在草长莺飞二月天的季节。他走了,挥挥衣袖把她整个人都带去了。

  过了头七,再次遇见她是在草长莺飞的门口的甘油桶旁,她颓废的像一棵干枯的苇,凹陷的两双眼睛似乎被抽干,风化,喂给街边的野猫野狗。她蹲着等在谁呢?魏冬不知道出殡的那天她有没有昏倒在棺木旁边。他也有点儿惋惜那个朴实的男人,她的保护伞就这样突然的走了。他以为他应该是高兴的,毕竟他对她垂涎已久。可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的心就像一张ph试纸,明文在的时候酸性太高,明文不在又碱性太高。“进来坐坐?”她没声没息的走了,一句话都不肯施舍。周六,魏冬像每一个月一样去县城进货。在月台上看见了她,魏冬还在回忆上个月她还去和那人一起摆夜市儿,还和那人一起来过草长莺飞,和那人一起的时候总是笑得那么清脆,眼前完全换了人。但她还是那么好看,怎么都好看。即使愁容满面即使苍白毫无血色,仍那么的好看。天暗下来了,列车毫无波澜的行驶,她疲惫的睡了任由昏昏黄黄的车灯投射出她美丽的花影。再暗些,花影被放大变虚将魏冬整个人全部笼罩,聚集成他心尖尖上抹不去的阴翳。她应该是又去看他了。魏冬不知道她今后怎么办,只清楚一点她不管怎样也回不去从前了。他突然好奇葛明文对于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魏冬还在忙忙叨叨的伺候这些个“上帝”隔着大玻璃门瞥见她抱膝缩起来的背影,他怕错过她,加快手上的速度。照顾完客人,就出去找她,附在她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今晚七点,我等你来喝杯酒。”他看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又道“人要活着就要需要发泄的,我永远是你最忠实的听众。”她仍没说一句就走掉了。他蹲在原地看她远去的背影,他正要起身回去,扫到地砖上一行字:艾草青青葛家坟,磐石垒垒季妇魂她没来。

  一天两天,整个春天要过去了,多少多少次落空的等待,那只用旧的钨丝灯泡在整条街道竟成了最亮的一颗星辰。他觉得她会在某一天偶尔出来透口气,偶尔看见这颗24小时通明的孤星,受它的指引走进来,呵——这比守株待兔还要荒谬的故事,还好魏冬没有放弃。季瑶瑶挑了一个小角落坐下来,魏冬递给她一瓶酒。于是边喝边流下眼泪。

  语气云淡风轻“从小我的父母就离异了,我的爸爸是个赌鬼,我妈受不了跟了个有钱人。中学的时候,赌不起了要债的人都赶上家门了,为了躲债我爸带着我回了老家。在那儿我遇见了他……”季瑶瑶抹了一把泪,“我没有朋友,我的同学大部分都说……说我是城里来的高傲,尽管我什么事情都冲到前面做他们的替罪羊,可是依旧没人搭理我。那个时候他也是个卖菜的,我在他家买了几次白菜没有太多交集……再后来……”她说不下去,掩着面……三年前的时光全部被压缩在了一张售罄的电影票里,那些老去的影像已经落了幕,脆弱的命好似一道薄薄的幕布就此将他们天人永隔,她痛恨神什么都有却还是夺走了她的他,看她流离失所的样子嘲笑她的孑然一身。她不得不承认她清醒的知道自己也该散场了,只是可怜那些错负的因果还依旧清晰如昨。——因为她爱明文不止血肉和骨。“怎么还不走?”“没地方可去……”“那为什么不高兴呢?”季瑶瑶不习惯和一个陌生人说太多的话“无聊。”“无聊?怎么会无聊?江山如此多娇……”“你一个卖白菜的,就应该收了摊儿赶紧回家。管我干嘛?”明文准备走,她突然慌了,“别走……”“就知道你想让我留在这儿。”他坐在瑶瑶的身边。“我没地方去,我爸整天借酒浇愁,从一个赌鬼变成了一个酒鬼。”她干笑两声。“上学也闹心,回家也闹心。”他笑着露出整齐的白牙,操着一口当地的乡土话,“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了呢,要知道现在你的运气有多差以后的运气就有多好,你就负责努力努力再努力,考上个好大学,进一个好单位那钱还不是要来多少来多少?”季瑶瑶苦笑,一丝揶揄“不会的……”“什么不会的?我没什么本事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事实真的是这样,相信我。今天我的白菜卖的不好,明天就一定会有比今天多的客人,就算明天没有后天也会有的。所以啊,每一年算下来都盈利。”他满脸的自豪。“上完高中,我就不念了,我爸不让我念了。”他有点惋惜“这样啊,那你也要相信你的人生一定会出现彩虹的,神都是公平的。”“你多大?”“16。”“我大你两岁,以后就叫你小妹。我就在这儿卖白菜,不开心来找我,你看和别人说说话多好啊。”后来,季瑶瑶天真的认为葛明文是神给她的好运气。现在想来,是惩罚吧。为什么供她念书,为什么给她赚过年回家的车票钱,替那个酒鬼还钱还嘱咐她不要怪他。她一笔一笔的记着,要还的,一定要还的,还给他的家人,那一家子的纯朴人。明明本来是她要承受的,明文如果从来不陪她来过这个城市,他就不用早上去市中心到处给人家修鞋,就不会出车祸更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可是他就是走了,天灾人祸也替她扛了,看来以后她真的会幸福吗?她倒是保佑:我的心越人迹罕至越好,越荒草不生越好,我的整个人生都是他的,我们虽然没结过婚但我们都发过毒誓,不单单只是司仪想要的我愿意或者不愿意的答案,我也曾在他的坟前说过,这一辈子爱他一人也就恨他一人。不要让我矛盾,也不要让我失去意识。眼前这草长莺飞的饭店朦胧模糊混成一片,一场旧梦全在眼前的温润的酒水里下了肚子,她似乎忽略了身边的魏冬,自言自语“爱他,爱他那么懂我。懂我难过,懂我悲伤,让我错觉他和我本就是一体。恨他,恨他丢下我,恨他让我这般命苦。看来是我天生苦命,这苦命又太硬,生生把我的他给克死了。”

  魏冬坐在她的身边,用手拍拍她孱弱的背,“那有没有想过我们也要重新开始啊。”她醉了,她醉了的样子更美了。那双眸子没有初见时的那样闪亮,暗淡的像一抹这世上最温柔的烟花,比云朵还绵还软。她喝了两瓶准备走,魏冬下意识的拉住她纤细的手腕。他觉得现在表明自己的心思还尚早,叹了口气松开“有时间就来找我聊聊天吧,七点以后都不忙。”她含糊的瞥了一眼没做回答。他太心急了,他急于知道他在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那么一席之地。她还是七点钟来了,因为太孤寂了。他在逛夜市的时候买了一条小金鱼打算让她转移转移注意力,别总是在悲伤的情绪中越陷越深。“今天心情好些了吗?”“还能怎么好啊,”她费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眼神空洞的说着“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已经死了的人,一种是即将死了的人。即将死去的人也有两种,一种是心死了,一种人还在自救。”顿了顿,笑说“我的心死了。”“没死,死没死要试过才知道。”他从柜台上端来鱼缸里面的鱼苗。“我朋友送我的,我不想要了,看看你有没有兴趣,要是没有的话我就扔到下水道了。”她不忍心,里面的金鱼苗火红的身子还未长成,小小的每一个鳞片都在闪光,生机可爱“别……”“我拿回去养……”魏冬笑了笑递给她,“那你拿去吧。”很快又是一年,他走了一年了,她也开始慢慢的接受没有他的事实。宿舍的窗很小,从那口小窗往外看,只能看见几棵树和一个旧牌匾。那几棵老树告诉我季节的更替,那个牌匾告诉我,他还在那儿等着我。似乎一切都没变,她安慰自己拥有四季,拥有他。可任凭怎么安慰却再也不会拥有有他的四季了。那条金鱼养的很好,她有时候会发呆一样观察上好长时间。整整一年多了,魏冬可是个急性子,这整整一年每一天她都会来讲和那个人的往事,每一天他都倍受煎熬。这悠长悠长的岁月且苦且慢,这苦慢苦慢的流水亦难下咽亦难吐出,所幸我们足够大言不惭。“明天周六,我关店一天我们出去走走吧。”“为了我?”“是,为了你。”魏冬表现的前所未有的神情,他靠近她。孤灯暗影之下,她的脸上添了不该有的红晕。季瑶瑶果然准时赴约了。魏冬鼓起积攒了30年的勇气,怔怔的看着她“你穿连衣裙的样子很漂亮啊。”她也低头看看自己白皙的腿,应了声“谢谢。”“今天咱们不聊明文好吗?”“那……要聊什么呢?”“聊聊你的重新开始。”“我?”她指指自己,“还没打算。”“想走一步看一步吧。”两个人并排闲散的走着,在街道开着满簇满簇的樱花树下。“冒昧的问一句,还打算恋爱吗?”“不打算了,也许一辈子都……”她停顿了一下,“不会。”魏冬突然拉住她的手,将她转过来,慢慢的靠近想要吻她,她樱色的脸躲开了。一股无名之火瞬间被燃起来“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你现在觉得我可怜,所以想要趁虚而入。看我挣扎看我背叛,等失去兴趣就随意丢弃。”她说得字正腔圆,一副厌恶至极的表现,可有谁知道往回走的路上她的心突突突的跳个不停。她搞不清楚究竟是对他生气,还是对自己生气。

  她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她反复确认还原那个场景,她不该和别的男人有这样的心跳。可是就在樱树下面的刹那偏偏可耻感破了她的心禁。她的心突然骤停,定格住逼真的幻象,可触感的幻象,草长莺飞的冷石灰墙壁上胡乱泼血了大片的石榴花。她恍惚的从梦中惊醒,试图平稳下来急促的呼吸,是变心不是偷情,她觉得连变心都算不上吧,仅仅是放下了。明文他知道的话会怎样,他会责怪她吗?还是允许?如果允许的话她就更对不起他了。她越想心就越累,蓄满脏水越来越沉闷,她就要溺死喘不上气来。说永远放不下的人,到底还是放下了。如果我不承认就怪我太偏执,那么承认了又怪是神的错。点了那人的鸳鸯谱,又搭给了别家的姻缘线!她好几天不去找他,但鱼缸里那条的金鱼总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狠下心来送给了水族馆,又在她的脑海里晃来晃去。她集中精力一面打工一面学习。她要争取得到学校特批的出国名额,她就不再去想他和他。

  魏冬没放弃,他等着她路过仿佛又回到了守株待兔的那些日子,所以每一天的人间都亮着一颗星辰,微弱的,只为她。季瑶瑶知道魏冬的心意,也知道他等待的焦灼。但是她不敢去,她怕极了一步跌进情网;她更怕伤了明文的心,明文的心是她最不堪一击的底线。她假装不认识他,她尽量的让自己忙起来,经过草长莺飞的时候还是不由自已的瞥了好长一眼。夜里她常常做梦,梦见上一次分别的树下便立刻惊坐起来,然后无端的抱头痛哭。魏冬每当经不住思念的心绪,索性关上店,在育德大学的教学楼下面不惜等上一整天,待她出来,短短的问候一句,“还好吗?”季瑶瑶总是抱着一摞大书,回一句“还好。”匆匆离去。魏冬也常做梦,那样羞耻的梦简直称得上污秽不堪,那里同样污秽的季瑶瑶是自由的。

  有些人,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留下一道鸿沟?要过年了,这一年她不打算回家去,学校封了寝她就租了附近的一个旅店。大年初一,饭店门上贴了红,又响起爆竹声。过了这个年,他应该叫我姐姐了。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再用他纯朴的乡音唤她一声,小妹。冬去春来,开了月季花,特批的名额也下来了,她还没有攒够去那边的生活费,打算提前先给魏冬告个别。毕竟从那次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主动的找过他了。

  下了春雨,天地顷刻蒙上烟色,没过一会儿也就停了。“冬哥,我要出国了。”“那我这个店也该关了。”“不关好吗,我想留下来,我打双倍的工替你还房租,等我攒够了钱就把它买下来,因为——这里有我和他的回忆。”“你出国的钱攒够了吗?还惦记着回忆?人可是要活在现实中的。”她看见有柳絮飘进来,白花花的落在她的袖口,真的春天了,她笑了一下。“那次的分别我还记着呢,如果能弥补一下,我就给你免费留下这家店。”“我要守着我的伦理。”“什么是伦理?你总是顾此失彼……”“我们之间隔了一个死掉的人,还有——无限无限的苦楚。”她说死掉这个词的时候轻描淡写,好像无关于她,甚至还笑笑。除了那个走了的他,没人再懂她笑得含义,所以不顾及她的情感这样怪罪。她其实也是爱着魏冬的,她骗不了自己的心,只是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他的唇,说了句“谢谢。”

  她以为会困扰她一辈子的人,以为压在心口几个晚上的底线问题。在这一吻里全部结束,没成想越浓重的放肆反而越自由。她想明文他会同意,因为他永远都希望她好,所以无比确信。明文就像她的天空,而魏冬是她的终点。所以不必再受良心的谴责,也不必再把心囚禁在贞妇烈女的牢笼里,因为明文一直都幸福着她的幸福,她想这也许是对明文另一种成全。他那样美好的人,他们曾答应彼此要一起去布达拉宫,要去凯旋门,要去威尼斯,要去周游世界,所以她打算替他去看看,未来的每一天都为此而全心全意的努力着。

  那些年的季瑶瑶被埋葬在草长莺飞的那家饭店,似铜雀春深锁了她的花房故事。季瑶瑶最终买下了草长莺飞饭店,锁上它,也把心藏在那。她说她要重生,和魏冬一起在未来某一年的二月天。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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