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妹妹得了咽白喉

　　一九七四年十月某日，母亲去了远在徐州的父亲那里。就是那年的七月，我刚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当日西风凛冽，雪花漫舞……生产队刚下午收工，我立马去奶奶家接我惟一九岁大的妹妹。可妹妹正坐在奶奶家北面的一排早已凋零的苦楝中最大的一棵苦楝树的枝桠上，一手提篮一手摘苦楝枣……正不知她是如何上得那么高的苦楝树上的。只让我不敢叫唤。却故作气愤地说，宝宝（我十岁上才有我妹妹，我的奶奶、我的爸妈和我，都称我妹妹叫宝宝。），你摘楝树枣干嘛？宝宝说，奶奶说楝树枣可卖钱呢！我说，天太晚你快下来吧！妹妹说她不敢。其实，那苦楝树说高不高，我伸长了手臂就能托了妹妹的屁股再曲臂，就将妹妹放到了地上。妹妹落地后就对妹妹说，我们回家！妹妹却说，哥，我喉咙疼！

　　让妹妹张开嘴看她的喉咙，果然很红。于是跟正在烧火做晚饭的奶奶说，宝宝好像受凉了我带她去诊所了。奶奶说赶紧去！

　　天色将晚，惟恐医生回家。急急地背了妹妹，急急地近乎小跑了约二三里地到大队卫生所。医生说：着凉了扁导体发炎，吃点消炎药就好。这才松了口气……

　　吃药三天，一直问妹妹感觉好了吗？妹妹说，还疼！也没当回事，都吃三天的药了还没好，以为妹妹在调皮或撒谎——爸妈在家的时候，妹妹总会在我面前撒娇，甚至是“调皮、撒谎”！那天中午我散工回家，忙活了兄妹俩的午饭后叫妹妹吃饭，妹妹吃了一口却说自己喉咙疼咽不下。就不相信地摸摸妹妹的头，感觉很烫。再看看她的喉咙已不再是原来发炎的纯红色，却是红白相间的云彩一般。就想到母亲曾经说过的我却没见过的我的二舅，说我的二舅在上海就死于咽白喉，连当时住上海的德国医院都没能看得了……莫非妹妹也是咽白喉？于是非常害怕的连我自己也不敢吃午饭了。立马背了妹妹再去诊所，医生用金属板按了妹妹的舌根说：唉……不行，看来是慢性咽白喉，你得赶紧带她去县院住院。吓得我一身冷汗，赶紧背了妹妹去县院。焦急地等摆渡，瑟瑟发抖地抱着妹妹随摆渡过射河。船刚靠岸立马换转为背着妹妹上岸直奔县院……虽北风呼号，不过二三里的路程，我却早已大汗淋漓……

　　当时的县院并不大。似乎没有挂号就去了急诊，医生一检查说需住院。住院处离急诊处不远，背了妹妹感觉就是从前一个平房到后一个平房的距离，说话间就住下啦。就有医生给妹妹打针用药……

　　正焦虑，如何回家取医疗费。恰巧有我姨奶奶的孙女——我的大姨姐在医院看望她的亲戚。遇见了我兄妹，问明我们的情况，又向她说明了我的情况。大姨姐到底大我两岁，说：你把你家钥匙给我，钱在哪里我给你去取。喜出望外，说钱在哪个箱子的哪个角落，一共六十元……说，好的，我这就去，马上就回来……焦心着、担心着，终于在太阳还没有落山我的大姨姐就又回到了医院，将钱和钥匙交给了我，还为我带来了一床棉被。这一切，就如早有人安排好了一般，感觉很温暖。

　　约一周，妹妹病情稳定且有好转，母亲回来了（当时一封去徐州的信得四天才能到达）。我略略轻松，可母亲却心情沉重，甚至我怀疑母亲神经有些错乱了。

　　母亲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真的不敢相信。譬如，你妹妹得了咽白喉，作为父母的我们却不在家。但却因为你在家，及时地背你妹妹到了医院，医院又不谈收费地及时抢救了你妹妹。结果你妹妹就好好地活过来了！这或者就是所谓的“生死有命”！也或者是你妹妹的“命大”了！

　　但母亲说，这其实是因为医院的政策好——居然在没给钱的情况下就能先给你妹妹看病，不简单！当然也幸亏了如今中国的医药发达了。所以你妹妹得救了，这或者也是命！

　　母亲叹了口气又说：回想起来，共产党真的好！记得我几岁在上海时，你二舅也是得了咽白喉。那时几乎上海的所有医生、医院都说治不了。只听说有一家德国私立医院可以治疗。可这家医院回说，急性咽白喉的特殊药都用完了。只有德国本土才有，一时恐怕是来不及的了……那时我就想，按德国医院的口吻要是我们有足够的钱，德国人或者会到德国本土拿来我们所需要的特效药的，那么你二舅或者当年就不会死的。可你二舅没几天就死了，当年才十七岁。一家人痛不欲生！一家人的痛不欲生，这不仅仅是因为你二舅去世，还因为就在那年的前几个月，你大舅因为“疟疾入肚”而病死了。那年你大舅才十九岁！而你二舅死后不久的几天，你外公因在日本人码头扛活慢了一点而遭了一顿毒打，使得你外公几个月卧床不起。后来你外公说：“这上海‘地正人不正’，不是我们这些庄稼人所能呆的地方……”结果我们一家又回了苏北，却无家可归了。因为去上海时，已经把老家的房屋卖了。后来就暂住在沟墩你五姨娘家了。但那可是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是因为你五姨夫跟当地“土匪”有瓜葛……

　　母亲还激动地说：回想起旧上海，无论是德国人还是其他国家的什么人，对于中国的老百姓其实都是见死不救的！而日本人就更不用说了，一不高兴就是见人杀人的……

　　母亲说：小时候就知道共产党很穷，但待老百姓却很好。那时我的长辈和哥哥们都抗日，都反“韩德勤”说：“天上有个扫帚星，地上有个韩德勤……”现在才明白，共产党真的很好。就从你妹妹生病这件事来看，这哪里是什么命不命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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