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雨夜，我在删除与一个人的聊天记录。

　　清空的操作弄不了，我只能一条一条的、一个图片一个图片的去删除。

　　往昔的时光，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被回放了出来。

　　那跳出来的一个个对话框，再次让我回到了从前：那夜潮湿闷热的河岸，他走在我的右手边，空气中弥漫着柚子花的香味，有硬的小小蛾类张开翅膀从我们身边仓皇地飞离，撞疼了我的眼睛。他一直在说话，我听着，偶尔抬头，看到了头顶路灯的光圈之中跃动着的一些小虫白色身影，然后我们在河边停下了脚步。

　　河边有萤火虫在半空中带着光亮飞行，栖息在树枝和草丛之中。我惊呼，奔跑着想要去抓住它们，却被他止住了：“要掉下去的，那边是悬崖。”他说。我看到有流星骤然地掠过天空，来不及我许愿，它们已经跌跌撞撞地在坠入河流之中。月光在水面上抖动着，像被捣碎的水银；而周围是寂然的山峦黑影，像匍匐而沉睡的野兽。

　　我一直很遗憾那晚没有捉到萤火虫。

　　后来，他又跟我描述了另外一个夜晚的萤火虫，他说可惜没有时间把它们扑捉。我笑了。

　　有一张落日图片：夕阳下的山岚，像背景图里的一张水彩画，那是我们曾经一起看过的风景。犹记得狭小的空间里，那个用欢声笑语陪伴我度过漫漫长夜的人，我是曾经那么的信任他，依赖他，并感谢我所有的快乐时光有他来分享。

　　再往下，一条接着一条的对话框，是永远都不能抹去的旧时光：那些一起走过街角的日子，他总是走在我的前边，所以经常要回头朝我张望一下；横穿马路时，我惊慌失措的跑向他的背影。每次购物，我都欢呼雀跃，拎着大包小包走过大街；两个人一起吃饭，当我不小心夹到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时，都会习惯性的往他的碗里丢，这时他总会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却没有拒绝。

　　分别的日子，我经常的会担心他是否太累，有没有饭吃，会不会生病。我在意他头上的每一根白头发，脸上的每一颗肉疙瘩，我曾央求他让我把它们通通的消灭掉，可他总是不肯妥协。

　　曾经也有在一起行走的夜晚，天下着小雨，黑暗中，有清凉的雨点开始打落在他的身上。我撑着伞，想帮他挡雨，却被他一把推开了。还有很多个离别的夜晚，我在黑暗中喊着要拥抱告别一下，并说觉得这样很有仪式感。他说：“你疯了。”接着又说：“我不喜欢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我哼了一声，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我一直在笑：我才不会离开呢！

　　诸如此类的，我的很多童年留下的不为别人所知的怪癖，在我痛苦或者生气时，我都想把它们施加在他的身上。他从一开始的反抗，到愤怒，再到后来沉默的妥协。

　　感谢他，曾经那么宽容的待我。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章节开始。

　　我们都变成了对方的假想敌：两个人都举着言语的利剑针锋相对，拼尽全力的想要把对方击倒：一方的故意挑衅，引来了另一方的愤怒回击。我们不再宽容，不再妥协，我们毫不相让，并故意去做一些能挑起对方恨意的事，然后彼此又陷入了新的一轮冷战和纷争之中。

　　只是，感谢他，无论我再怎么的叫着闹着想结束的时候，他都从来不曾说过要放弃！

　　有一次，在一个昏暗的傍晚，因为车子的故障，我一个人被抛弃在黑暗的乡下小道里，我怀着惊恐而张皇的心情向他求助，只要他一个提醒，我就可以顺利的离开。我给他发信息，打电话，均无人应答。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周围山上传来了不知名鸟儿恐怖的叫声，我坐在车里，等了又等，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的漫长，却没有等到他的回信。我终于无助的哭了。我想他肯定是很忙了，所以没有带手机在身边。直到晚上，我才知道，他是故意的选择了拒绝帮助。

　　那是我最绝望的一个夜晚，但是，我并没有怪他。

　　今夜，在幽暗的灯光下，当我再次看到自己发的那些卑微的文字时：想着骄傲如我，竟然为了一个人，可以那样的低到尘埃里边去。

　　我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可真要结束，我又怎么舍得？

　　我的唯一爱过的，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我们是否愿意回到最开始相见的那一天：我们恰好都在看着对方笑。然后省略掉中间这一大段冗长而沉重的时光，对彼此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可是，人生没有回头路。

　　缓慢的，我一条一条的去选定它们，并删除。

　　就这样，我用短短的一个小时的时间，把我们过去几年的光阴，又重新再走了一遍。过度劳累，让我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我仿佛看见自己的心：那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

　　而那些在一起的旧时光，当时只道是寻常，直到这一天，灯火已阑珊，我才发现，那些寻常日子是多么的美好。

　　就在愣神的片刻，屏幕中却突然跳出两张图片：同一个病房，同一个老人，一张是老人正趴在药桌前艰难的喝水；另一张则是他痛苦的躺在床上。那时候，老人正断断续续的跟我交代他的遗言。

　　那些遗言，我后来一点点的整理，并保存了下来。

　　苍白的屏幕上，那些红的黑的文字，依旧生鲜如初。

　　而那些承诺，我将永远都无法再实现了。

　　有泪滴落到键盘上。

　　我一直在想：所有事情，是不是只要珍惜便不会失去？抑或，曾经倾心付出，曾经珍惜，也就可以无所悔恨地抹一把眼泪，告诉自己，向前走吧，别再回头了。

　　直到这一天，无奈要割舍，或是知道必须要割舍，我们才幡然醒悟，曾经以为的寻常往事，其实它很珍贵，而且再也不会重来。

　　我扶着桌子，走到窗前，看着外边那个黑暗神秘的世界，心，剧烈疼痛，几近从胸腔跃出。我在心底对他说：请原谅，因为你是我的初见，我没有别的男人来做前车之鉴，所以，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和你好好的相处。为此，让自己伤心的同时，也伤了你的心！

　　而时间，终将是医治伤口最好的良药。

　　也许在很多年之后，我一样会了遗忘他的脸，还有那些曾经为我们共同所有的文字和岁月。如同一个人从土中挖掘出来的陶器，把盒盖掀开，看见装满的果实，叶子青翠湛绿，似初初从晨雾中新摘。可被曝露之后不到一分钟，树叶和果子就迅速转黑腐朽。而那些信息和往事，它们也同样不能被空气和光线所作用，只能幽闭在我记忆的禁忌之中。

　　不是因为不爱了。只是想明白了！

　　最后，我选择了彻底删除！

　　唯愿他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