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祠的大姨妈（故乡）

　　若不是嫁给现在的老公，我还真不知道高岚还有一个叫黄家祠的小地方。说它小，还真小，小得老百姓就称它是一个泥湾。面包车经过高岚漂流最热闹的地方，绕过两个弯，大约十分钟，一座木制的吊桥呈现眼前，桥的尽头分两路，小小的黄家祠泥湾被两条羊肠小路裹挟着，平凡的老百姓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静地生活。

　　我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女儿，我是这里的媳妇儿。跟着老公回婆家的次数多了，婆婆的讲述，邻居的闲聊，我渐渐了解了这一方水土，这里的人情。

　　清晨，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冉冉升起，泥湾阴凉依旧，这里是背坡。河里成群的鸭子快速整齐地游着，躲在吊桥下玩水嬉戏：时而缩着脖子假装睡觉，时而引吭高歌，时而拍打着翅膀互相追逐，时而依偎着河边的芦苇静思。庄稼地里，勤劳的农民早就开始忙碌了，戴着草帽，挥动锄头，地里的玉米已经一人多高，像排列整齐的士兵准备接受检阅；妇女穿着宽松的衬衫，行走在黄橙橙的油菜地里，累了，三五一群，聚拢在田埂上，聊着年尾的收成，聊着谁家孩子考上了一本，谁家的幺娃找到了漂亮贤惠的媳妇儿，乐陶陶的眉眼惹人艳羡。

　　坎下的老太赶着一群羊往后山的树林里去了，经过我们家的门前，满脸堆笑，热情打招呼：回来啦！我看见她牵着头羊，头羊是一只皮毛洁白留着胡须的老山羊，它的脖子上挂着亮闪闪的铜铃，随着行走的节奏铛铛作响，后面的七只羊乖乖地跟着头羊的脚印一步一步紧跟。我说：它们还很听话了！老太努努嘴直摇头：姑娘，你没放过羊，还不知道它们多害人了！正说着，一头小羊拉了圆坨坨的便便，老太训斥着，立马找来扫帚扫得干干净净。

　　我知道邻居吴婶在黄家祠长大，却是从小被领养来的，她给年逾八旬的养父洗头发剪指甲，极耐心细致；我知道后坡的小浩读学前班就死了父亲，可是他的妈妈没有改嫁，带着儿子和婆婆辛苦而和谐地生活着；我知道才不惑之年的玉姐得了肺癌，化疗了六次，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却每天微笑着，她蹲在田边扯草，为半岁的孙儿做虎头鞋；我还知道家境贫寒的双胞胎姐弟小霞小龙考取了北京的大学赢来泥湾的一片赞赏。

　　听婆婆讲得最多的，最让我难忘并震撼的应该是黄家祠的大姨妈。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大姨妈，我着实吓着了：脸小，黑，像被霜雪风干的冬枣，皱纹褶子阡陌纵横；身瘦，弱，不超过70斤，腰板佝偻；笑起来，露出干瘪的牙床，没一颗完整的牙齿；头发银白稀少，她这样子出门会一不小心被一阵风吹走？

　　大姨妈和我的婆婆是姑舅老表，大姨爹和我的公公是叔伯兄弟，亲上加亲，所以走动比较频繁。大姨妈是一个苦命的女人，用婆婆的话说是一个有寿无福的人。大姨妈今年93岁，是祠堂里最年长者。大姨妈年轻的时候住在水月寺高山上，20岁时嫁给了村里一个诚实憨厚的小伙，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没多久，小伙被拉去打仗，杳无音信，怀孕的大姨妈生下了女儿，相依为命，过着清苦的日子。女儿三岁了，大姨妈被好心的邻居带到黄家祠，嫁给了大姨爹。再后来，大姨妈连续生了三个儿子，大姨爹突发急症撒手人寰，29岁的大姨妈带着四个年幼的孩子，大女儿刚满十岁，小儿子牙牙学语。大姨妈的幸福嘎然而止，贫困和痛苦拉开了序幕如影随形。

　　婆婆说，大姨妈的日子苦啊！她夜里把孩子安顿好就下坡劳动，太困了就在田埂上打个盹；她长年在小镇上的垃圾桶里不停地翻捡，脸上和手上终年黑垢；她抱着生病的幺娃跪倒在队长脚下；她在飘雪的大年夜挨家敲门去借半袋盐----

　　我听不下去了，眼泪潸然落下。那日月轮回，那斗转星移，那寂寞得发慌的漫漫长夜，黄家祠的大姨妈，咬着牙，一步一步，走过来了，把四个孩子平安养大。

　　我在平台上晾晒衣服，余光里呈现田地里一个佝偻的背影，是大姨妈。我怀揣一个松软的蛋糕飞奔直下。我从怀里掏出蛋糕，双手递过去：大姨妈，送给您吃！大姨妈停下锄头，双手摆得如拨浪鼓，咧开嘴笑了，她说：你吃！你吃！老了吃多了受不了！我多想表达我对大姨妈的虔诚，她衰老的模样胜过千言万语。我说：您认识我吗？她听见了我的话，直点头：你是黄老弟家的媳妇儿！她看到我隆起的腹部，疼爱地说：莫跑快了，多吃点娃娃长得好！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大姨妈，我真想听听您的故事，听你亲口讲讲您经历的那些陈年旧事，可是我不敢问，很多事您一定没忘可是你并不想去触碰，也许坚强乐观的您并没觉得自己有多苦，也许您早就认命已经习惯生活的苦就是常态。我真佩服您！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对您的钦佩！

　　日子波澜不惊，后来几次回到黄家祠，我很少看见大姨妈的身影，那块熟悉的田地杂草重生。老公说大姨妈身体还好就是腿软，只能在房屋周围转转已经不能下河种田了。我便常常往屋后张望，远远地，大姨妈躺在门前的躺椅上，有时，她那年逾花甲的大女儿在帮她梳头，有时，她的小儿子在为她搓脚按摩。执着坚韧的大姨妈，终于苦尽甘来，迎来晚年的安逸生活。

　　春天来了，门前枯木开始发芽，鸟儿叽叽喳喳欢呼雀跃，亲爱的大姨妈，愿您永远沐浴在这诱人的春色中，健康长寿永远幸福！

　　兴山县外国语小学：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