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山与东岱场（故乡）

　　仍记得，小时候居住的乡场旁有一座山，以前，不曾晓得它的名字，也未有人提起过，山并不高，其间既无清泉、亭阁，也无曲径、幽林之感，想来是一座无名山，几天前，无意中竟晓它有名字，叫岱山，而山下的乡场叫东岱，是山因场而得名，还是场因山而得名，便不得而知了。

 

　　这个乡场，我与父母居住了十多年，少年的时光大都是在这里度过，时间的印迹稀存，脑海里仍有显现的图形，家前有一条公路，跨过公路，前行五十米是完小。房后是一片水田，百米左右，有一条小溪，小溪过去，再过一片土，有一座形似城楼的山独立着，无名，从未涉足，山脚下居住大多是张姓的人家，田土、竹林、房屋、小道点缀其间。

 

　　完小旁，沿山有几条泥路弯曲而上，小时候，山中的松树还不高，现在想来已葱郁挺拔，另有感官。山腰原来有人搭的几间土坯瓦房，塑着几尊不知名的雕塑，还有匾额，匾额上写些什么已不记得，只不过照例是顶礼膜拜而用。还记得一次午后，母亲与我纳凉到此，还用一对月牙形的木头占卜过，所问何事，占卜结果，一概不晓，只记得来回无聊的抛扔了三次。一段时间，这土坯房曾被毁坏，土坯房旁还残存悟空、悟能的像，其雕像是何缘由立于此，无从知晓，只觉得西游里的人物也登堂入室，再看塑像上涂有油彩，着实滑稽。一次冬日课间爬山时，几个同学，还肆意涂污破坏一番，在断墙、乱瓦间，添几个少年的嬉戏、打闹情形。一次，在大人的闲谈中得知，乡场上某家失火后大呼，“菩萨，不是我要拆庙，是书记喊拆的，要烧你就烧他家嘛，不关我事”，哎，乡民的质朴一言明了。当下，这土坯房的痕迹是否还在，是否又新建起来，一概不知。

 

　　山顶有一处“犀牛望月”的景致口口相传，在东风漫卷的年代已毁，只在一块石头的遗迹上看到盖有方寸的小房，猜想里面大概坐着土地爷，因为还小，攀不上去，也未了解。在大人们的闲谈中听得，“自从犀牛望月的景致被毁后，这一带便不能养水牛了，养水牛便养不活”，因此话太笃定，我很有兴趣，便每每注意，终于一次看见一头水牛徐步走在路上，悠闲的甩着尾巴，兴致顿时消散。十年前回去，看到石头上用水泥塑了一头牛，还挂着几缕碎片的红布，自己上前去摸了一下牛头，了无兴致，走到山顶后面，看到一头牛正在下面的草丛里觅食，用眼睛直盯着我，吃了一惊，想是打扰了它的进食，四下望去，没有看到放牛的孩童，无形中倒是与这景致相映。

 

　　完小坐落在山脚，记得课间，自己常和同座相约一起爬山，不是去循曲折的山路，而是从山脚下，拽着树枝，草木一路攀爬，辟一条直上的捷径，一下课，两人便风驰电掣的跑出课堂，每次攀登，他身手比我灵快许多，心中默想赶他的速度，却总是不及。爬上山腰一方块撂荒的平阔地，休息片刻之余还感叹，想来古时的蜀道大致便如此，期间周而复始，除非雨天湿滑，绝不落下。一次攀登回来，老师把两人截下来问，“谁喊去爬山的”，两人沉默，之后攀登的事便作罢。此后，两人转而在各自的课桌上刻线，形成莫名经纬的纹络，因为所刻的线比较规直，而同桌看着却歪曲，这方面油生感官的自信，至于有何意义，不觉其味，不过儿时的童趣，在课桌上的涂污，幸未有人追究。课间，一帮同学聚在操场围墙下的土台上“斗鸡”，一个个拉着裤脚，单脚独立，或偎依在树旁，或依靠在墙角，有时，一手拉着裤脚，一只脚单跳在土台中央，活像蹦腿的青蛙；有时，两个人在土台上互斗，一方单脚跳起，向对手扑去，你来我往，乐此不疲；有时，一个人在后连续起跳追逐，前面的碎步快跳躲在树木，人群后，避之不及；有时，一群人一拥而上，不论敌我，俱是东倒西歪，此外，便是两人相背，相互拉扯，一阵下来，拉倒一大片，定是人仰马翻，笑声朗朗，铃声一响，即作“鸟兽”散。有时，乡场上有羊羔闯入校园，引来一群人的围观、嬉戏；有时，楼上的学生与楼下的学生互扔泥巴，兴致正酣；有时，几个人相邀去打电玩，还清晰的记得一人一次是五角；这便是少年质朴的天性，孩提的野趣，像一片洁白的纸，不明就里，自得其乐。

 

　　有一段时间，同学们都传在山后有一个山洞，里面发现石床，铜钱之类的古物，口口相传，更显得离奇，有一次，在厕所里，同学拿出一堆毛纸，吹嘘道，这是从洞里找出的文物，随手擦擦屁股便扔掉。我甚为他对待文物的态度可惜，难免过于轻率，同时，自己也想在洞里找点东西把玩，一次，在同学的带路下，几个同伴寻着去，确实在一个坟头后发现山洞，站在坟头向洞里看，有一堆废弃的酒瓶，还有一些涂鸦，再看里面确凿有一条石块砌的通道，下到洞里有一段距离，有些担心下得去，上不来，再加上此前言传的离奇，终没有人敢下去，大家便只是看看，石床是没有见，铜钱之类也未得，在洞口打望一番后作罢，又一路兴高采烈的返回。

 

　　完小旁靠山的略高之处，本有一片宽阔沿坡的田土，现在已平整为操场。当初放炮平整的时候，在教学楼上还能感到至下而上的振动，有老师感慨，“还是推土机快，喊人工，挖几个月都挖不完”。一次，当看到一群人吹着唢呐，噼里啪啦点着鞭炮，甚是热闹的从学校旁走过时，同学们纷纷向窗外望去，老师感触“这就是封建，吹呀，闹的，有什么用”，不知其言何故。

 

　　十年人生，如白驹过隙，可人一生又有掐指可数的几个十年，这时间的威力，终究是消磨印记的磨石，不但磨碎记忆，还物是人非，曾几何时，还曾在这山径、田土里悠然自得的少年，现在已近中年。十年前，因为有事回到乡场，沿着山路，到熟习的山中流连，在山腰，回头看一看这山下的乡场，一路上走着，看着，叹息着，自山的脚下，走上山腰，费去了十来分钟。十多年的光阴在这里驻足，曾经居住的房屋已不在，以往识得的同伴已模糊，只有望去远方那条通往外婆家的山路依稀隐没在草丛、灌木中，回想起一家人结伴而行在山野间的乐趣，一吹即散的蒲公英，冠如雄鸡的大槐树，牛头山上的清泉，可以吹出声响的无名草，山垭口的碎石路，在心中泛起层层的涟漪。翻过山，来到垭口，下面是碎石砌的小路，我每次都问，“还有多远”？“从这下去，拐过一个湾，再过一条河，绕过一家房屋，再下去就到了”，父亲答的照旧很简单，好像一下就到外婆家，在这寂静的垭口，我一声又一声大喊，消散在空中，不起一点回音，父母的微笑映在脸颊，一家人的其乐融融化在这山野间。

 

　　乡场不大，沿着公路一字排开。夏日午后，一群鸟雀聚结，在电线杆的几根电线上摇晃，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下街的土坯房里有一个理发的老者，为我剪了十多年的头，一律是平头，不知当下身子是否还健朗，算来，也是耄耋之年。住所正对的是教师宿舍楼，小学的班主任与我们家隔着公路正对，甚是厌恶，也不知他暴躁的脾气可有改观。戏楼下是一家饭馆，老板的外号也不记得了，不过口味甚佳，小时候在店里信手拿人家的卤香肠吃的太多，最后得了急性阑尾炎。上街还有一家卖猪饲料的店，招牌上写着四月肥，时常从他的抽屉里拿出枸杞让我尝。再有，就是乡场上嬉戏的玩伴，因为经常停电，一伙人四下溜达，疯跑，只到深夜，各家大人喊着回家为止。从戏楼旁民居间的青石板路下去，一路走，可以看到一座石拱桥，在桥下的清澈水流中，可以戏水，还可以摸鱼，曾经同伴摸了几只河蟹，在炉火上烤熟，一起亲尝蟹腿的滋味依旧鲜美，此后便再未尝过，想来，再尝也无此滋味。一段时间撤乡后，乡场几无变化，几年后，乡民终于将恢复建制的活动自发组织起来，四处活动。复乡后，显著的变化便是新修了乡政府，此后又修了一条五十米的新街，新街尽头新建了一个戏台，春节时曾演过川剧，观者甚众，此后，因为父母工作的变动，我们一家离开了熟识的乡场。

 

　　少年的我，书是不用心读的。有一次，从同学闲谈中得知，学校后门围墙隔开的十几层青石台阶，原来是一座庙的庙门，据查，这学校原是一座供奉东岳泰山齐天仁圣大帝的庙，乡邻的拜访者络绎不绝，香火鼎盛。“哎，真实可惜，为何要把这庙拆了，如没有拆，就不用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