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彦文杯）

 

　　母亲的病，始终让赵四挂念而放不下心，前年，姨妈遭了变故走了，走时很年轻，母亲悲恸，年前，外公也去了，去的时候很安详，母亲看上去很镇定，但神志明显恍惚。

 

　　年后，父亲把母亲身体日渐不佳的事实告知给远在外地的赵四，赵四心情一阵慌乱。“你妈准备到竹城来看病，最好是联系大医院”，父亲的话一下子让赵四心头一紧，急促的问病情，回答却是含糊其辞，一面说是不用担心，没大的问题；一面却嘱咐找大医院，找好大夫。赵四带母亲去省医看病，几番周折，挂了几个专家的号，查了不少身体指标，查下来无甚问题，既然无病理上的合乎解释，专家们便大多开扶气通血的药，母亲时而心慌气喘的病症却是无以应对。赵四一下子也不明所以。

 

　　后来，母亲病情有反复，去了梅城，又挂专家号，照旧如是一般结果。赵四给梅城的表妹打去电话，请她找位名中医再瞧瞧，开了一堆中药，也无甚大的作用。

 

　　赵四也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从何处着手，父母的电话虽一惯是无甚大碍，但赵四心里早已七上八下，“实在不行，找人看下”，赵四不知从那里冒出的想法脱口而出，“已找人看过了”，“还是没有好转”？电话另一头没有接话题，“要么，两条路，一面还是有病看病，一面巫医偏法的都求下，得个心安”。赵四总觉有些滑稽。

 

　　赵四的脑子转起来，回到自己幼童时。在乡场的家里，母亲把两眼通红的赵四抱在的怀里，一个中年人拿出一碗水，神叨几句，在他眼前喷出一幕水雾，赵四眼神呆滞的望着，心里甚为不悦，使劲要从母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别动，让张大师给你治病，你这感冒，大师一治就好了”，周边有人看热闹，跟着点头称是。

 

　　不知何人拨开赵四的上下眼皮，饶有兴致的称道眼里的血丝少了，大师爽朗笑出来，一众附合，赵四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生。赶上这大师当日到家里做客，赶上赵四得了感冒，大师大可展示神技，逗弄赵四一番，法子施展，是否有作用，赵四已不记得，但对这大师，心底早已不满。

 

　　乡下的外婆信佛，实在的是信神，大小鬼神一概既拜。邻村与她要好的婆婆，据说是有神通，赵四还看过她请神。

 

　　“外婆，婆婆怎么有神通”？赵四问，“那年，她突然疯了，大冬天穿件单衣，到处乱跑，嘴里神叨，家里人四下没办法，请王大师来看，说是菩萨让她出来看病，后来就好了，后来就可以瞧病了”。年少的赵四听到这般奇遇，便联想到武打功夫片里的侠客总有坠崖的情节，还总摔不死，而后得一独本的神功秘籍修炼，武功盖世。

 

　　请神，先是取来香和蜡烛，烧了纸钱，焚香祷告，叩拜四方，因是来回叩首，显得搞笑，在一番烟熏缭绕后，若撒些米粒豆子，颇有撒豆成兵之感，更是有趣。而后再取来符咒点燃，闭上眼唠叨两句，将灰烬放入一碗水里，身子抽搐一番，而后正襟危坐，便不知所云的唠叨，或是阴阳相隔的故人沟通，或是房前屋后的琐事，又或是问卜占卦。大人们的事不甚关心，却是实在的看稀奇，而后便与同龄的玩伴照模照样的操练，隔壁家的小明，在这方面独有心得，他抽搐身体时，还可轱辘的翻白眼，确乃神技，颇为孩童一伙所称羡。

 

　　邻县有一位婆婆，名声远播。据闻四里八乡，谁有头痛脑热的，发烧感冒的，都跑去找她，化一碗水，只需喝下，病大多好了。有一年，跟外婆去朝山，在山下还见过一眼，慈颜悦色，不过好似没打招呼。

 

　　口口相传，找她的人实在太多。贵胄官吏，贩户走卒，家里常是车水马龙，每天排队看病，问卜的人络绎不绝，她一视同仁。敬献的烟火钱，已大多随缘而已。多年前，有一股反牛鬼蛇神的风头，办了学习班，不识字的老人家被请进去，只是不知能学什么，想来，也是在上者照本宣科，在下者闭目养神，或是目瞪口呆，不了了之。

 

　　旁人引荐，或是四处打听，父母寻了几位术士，开些不靠谱的偏方，如采山间蒿草，煮了喝，不过每日要潜心念佛；或是减少外出，闭门修神，每日转佛珠一百下，法子总是一试。一日，赵四电话问母亲身体近况，“王大师看过后，好多了”，赵四心放不下，“有病还是要求医，至于求神问卜的事，不可信，求个心安即可”，母亲打断道，“不可妄语”，赵四的心头又是一紧。

 

　　赵四寻思母亲病情大致有两方面，一是生理上的病症未有缓解，还是需治病，总之闻有好的医生或疗法总劝去治疗；二是心理上的紧张，亲人故去，家里琐事碎闲都由她打理，外婆稍有不满，一言不合便发脾气，毫不收敛，母亲身心疲惫，也是消沉。

 

　　“家里管事的，还管成了习惯，外婆大事小事找你不说，动不动还要牢骚、训斥，她脾气性格如此，别放在心上，只要她身体好，你就别多挂念，顺其自然”，赵四劝道，“恩，是呀，心里一垮身体就垮呀，妈知道，你别担心”。

 

　　赵四常想，医疗发达了，求仙问药的事自然会少，社会进步后，问卦求神的事也渐消。却未想到自己到了求神问卜的年纪。世事不公，而后生愤懑不平；命运多舛，而后生悲切迷茫，或是相由心生，在庄严的佛堂前，祈祷母亲身体康泰，在肃穆的大殿里，祈求家宅平安，入药王殿，更显虔诚，见药王菩萨，更多叩首。

 

　　后来，母亲的身体有好转，脸上也露少有的笑容，不知是治疗的成效，或是问神的缘故，大致心安而后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