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炝锅挂面

发布于:2018-07-10 22:4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陶桃

  那年家中碗口粗的丁香花开刚开,四姑把刚生下的三女儿抱到我家,因计划生育查得紧,也因此我没少沾小表妹的光,炝锅挂面的味道记忆犹新。

  吃过早饭已一段时间,估计自己的外孙女要饿了,奶奶就挑了几颗小葱,掐头去尾,洗净,放到案板上,一刀一刀把小葱切断,再用刀一堆,堆成一小堆。烧热锅,浇上油,等油在锅里吱吱响起,她赶紧用刀一拢葱花,把葱花放进锅里,快速一翻。空气里飘散着让人永远闻不烦的香气。她又赶紧拿起暖瓶往锅里添水,直到锅里不再有响声。

  水开了,水蒸气的飘出使空气里的香气更浓了。邻家的小狗都跑来了,抬着头只看。奶奶拿出四姑带来的一把挂面,解开绑线,分成两半,把一半下到锅里。那时挂面论封,一封是两小把,一把大约一两。

  等到面条的香气飘出,奶奶掀开锅盖,用勺子一搅,接着再盖上锅盖。我在附近不停地叫着:奶奶……

  奶奶早已猜出我的小心思。

  面条出来了,她给小表妹盛满一小碗。接着又给我盛上一小半碗,把水加满,也成一碗了,再倒点酱油,整个一碗酱油色了。她就开始夹起面条,用嘴吹吹,一点一点喂小表妹。

  我像饿狼般喝完面条,不顾烫的嘴唇发痛,然后呆呆地看着小表妹喝面条。奶奶说,你真是个小馋鬼!

  奶奶我还饿。我对奶奶说。

  奶奶就走到放煎饼的东堂屋,站在一个小板凳上,从高处拿起一个用玉米面摊的煎饼,从中间掰开,放下半块,把剩下的半块煎饼掰掰泡到面条汤里。于是和着面汤的香气我又大快朵颐一次。爷爷常说我是一个造粪的机器。那时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反正吃了就去疯玩,饿了就追着大人要吃的。

  和小伙伴一起玩时,我们比起了谁的奶奶更疼自己:

  我奶奶给我放两勺酱油!

  我奶奶给我放半碗酱油!

  我不信!

  我也不信!

  哈!

  哈哈!

  ……

  那个时代的生活是清贫的,粮食单产量低,特别是小麦。物以稀为贵。谁家结婚提上一兜小麦就行。那时过年走亲戚拿几封挂面,还有自己家蒸的馒头,因为没有加碱面,所以馒头会酸,难以下咽。而且馒头被拿来拿去,干裂的裂开了大口子,一点也不好看了,干硬的如同石头,但还是舍不得吃,直到走完所有的亲戚。

  季节匆匆地走过,家中的丁香花谢了又开了,在奶奶的精心照料下,小表妹渐渐长大,能自己走路了。后来赶上落实黑户口,小表妹就被接走了。我的享受炝锅挂面的幸福时代也结束了。

  二叔要结婚了,我们必须要分家了。在父亲的操持下,赶紧盖了三间土房,还有两间因为没钱只盖了一半,把墙体打起来了。没钱买大门,父亲就割了一些酸枣枝用铁丝捆绑一下,简单地做成了篱笆大门。记得搬到新家,母亲做的第一顿饭也是炝锅面条。因为刚搬到新家,炉子还没砌,就找了三块石头,把一口大铁锅放在上面,下面点起柴火。烟火随不定的风熏得人直掉眼泪。

  终于炝锅面条出来了。我把碗早早拿出来,母亲拿过一个碗,盛了满满一碗,也没加水,我正好奇。母亲吩咐道:去,给你奶奶送去!

  面条,面条还送!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

  送,送去吧!这是我们的第一顿饭,也要让你奶奶尝尝。去吧!母亲笑着说。

  我无奈地接过碗。

  等等!母亲找出一块布,把碗放到中间,四角折起系在一起。这样就不怕烫手了,去吧!快点回来,我等你吃饭!

  我把面条送到奶奶家,奶奶见我来了,脸上满满的慈祥的笑,赶紧叫小姑接过去,倒进拿出来的碗里。奶奶留我吃饭,我说:娘在等我回去吃饭。

  行,慢点跑!奶奶笑着对我说。

  我像只飞翔在春风中的小鸟高高兴兴地跑回家。

  母亲一脸微笑的看着我。来,吃饭了!

  我发现面条早已糗了,但炝锅面条的香味仍在飘着。二话没说,我抱起已经不再发烫的碗,没几分钟一碗面条就被我消灭干净。我又盛上一碗,舀上面汤,放慢速度喝起来,这才觉得面条的味道里其实还夹杂着柴草燃尽后的特有味道。母亲微笑着看着。

  我也高兴地看着母亲。

  后来随着粮食单产的不断提高,炝锅面条成了很普通的饭。而父辈们是受过缺粮之苦的,因而倍加珍惜粮食。那次,上初一的我亲眼见父亲拿着一块发了霉的煎饼举到嘴边要吃。那些发霉的煎饼是年前摊的,家家都会摊的。年前母亲和奶奶就费了好几个下午的功夫,每家摊了几大摞,为的就是能吃的时间长一些。年好过,春难熬。等到快乐地过了年,气温升高,空气湿度增大,压在最底下的煎饼还是发霉了。扔了真心疼的,可不能扔。

  不能吃!因我读过相关的知识便大声阻止他。

  没事!而他没看我,一点不在乎的样子。

  我又劝他,他置之不理的样子,吃得津津有味。我寻思,这是不是科学被无知打败了,还是饥饿的阴影太重……

  父亲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很少,饿得人皮包骨头。他上学时,为了阻止肚子饿,学校规定吃完简单的中午饭就上床,下午就不上课了……

  我默默无言。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是最近的,有时也是最远的。

  还有一次,老丈人来帮忙修理漏水屋顶,完工吃饭,我发现他拿着一块有点糊的鱼,我赶忙说:大爷,别吃那快了,扔了吧,有点糊!

  扔了?没事,没事!老丈人手一翻,看见鱼确实带点黑色的焦糊,他用有点嫌我大惊小怪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吃了糊的东西会得病的!我赶紧解释,但不敢说会得癌症的。

  他毫不理会,吃了下去。

  哎,别吃呀!我无语了,怔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此时此刻,科学,这是一个多么遥远而抽象的字眼。科学又一次被无知打败了,还是那饥饿的阴影太重?

  等到自己的两个女儿出生、长大,再香的炝锅面条也丝毫引不起她们的食欲。时代不同了,我庆幸自己跨越进了物质的极大丰富时期,不再为吃而发愁了。快乐的生活,一边陶醉,一边自嘲。每当路过卖花生的摊点或店铺,我都要买上一点当做充饥的点心,担心女儿挨了饿。但往往都是放得时间长了,就潮湿了,不能吃了就扔掉了,反而成了浪费,挺心疼的,使我反省不已。

  天地悠悠,时光荏苒。走南闯北几十年,吃遍了各地的美食,但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奶奶和母亲做的炝锅挂面。每当见到已为人母且开饭店的小表妹,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跟她开玩笑:

  还记得那年的炝锅挂面吗?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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