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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古钟声

发布于:2014-10-03 09:1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清风半夏

  新年的炮竹声,不绝于耳地响,就像那长长的马鞭,不停地响在回家的路上,可是,长路漫漫,家啊,何时回?

  柳梦湖独坐在客店的这间简陋的客房里,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想着什么茫无边际的心事。新年,家家户户都在团聚,夜色已经悄悄地涂抹在天空中,金色的,银色的小星星也热热闹闹地镶满夜幕,只有月亮,仿佛一只笑眯的眼睛,斜斜地挂在光秃秃的树梢。

  炮竹声,还是响个不停。柳梦湖咳了一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一倒,是空的,想起来了,小二一早就来打过招呼,他晚上回家过年,就不给往房间续水了。客人要是喝水或是梳洗,就自己往伙房去要些热水吧。

  柳梦湖提着这把不大的瓷茶壶,正要走出去,房门一下子被从外边打开,一个瘦削的黑衣人站在门口,青白的脸上,笑眯眯地看着柳梦湖,也不开口,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

  柳梦湖叹口气,放下茶壶,坐回床上,双手抱胸,看着这个黑衣人,他虽是一身的黑色,可是衣料上乘,腰带上的皮扣和金边,都镶着珍珠,颗颗滚圆晶莹,一看就价值不菲。

  柳梦湖默然。这个黑衣人,客气地打拱,说,柳先儿,我们宫主有请啊。

  他开口说话,声音极是难听,就好像一个男人故意捏紧了嗓子仿效女人说话,可是他的口气又是那么自然,不像故意的。

  柳梦湖说,单先生,我病了,走不动,真的,这么吉祥的新年夜,就不要让我一个病人见宫主了,麻烦你了。

  黑衣人有些意外,睁大眼睛,想不到一向高傲的柳梦湖,居然会称自己,单先生?不是听错了?他的脸上不漏一丝声色,笑道,是真是假?咱们也不知道,可是,要是违背了宫主的意思,那咱们的脑袋。

  他话未完,柳梦湖已经站起来,伸手就拿过黑衣人的手,黑衣人吓了一跳,可是柳梦湖只是把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一个手腕上,客气但是冷淡的道,单先生,你也懂得医道,请把脉。

  黑衣人稍稍心定,又是暗里戒备,又是把了把脉,惊道,真的?

  柳梦湖点点头,道,你就先请吧,我病的真的不想多走一步。

  黑衣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后退一步,边走边看着柳梦湖,瞳孔暴缩,冷笑一声,道,姓柳的,这可怪不得咱家了。

  说着话,他一挥手,嘴里一声呼喝,客房的墙壁,大门,窗口,都被瞬间重重的撞破,呼啦啦滚进来数十个人,把柳梦湖紧紧围在当中。这几十个人用饿狼一般的眼神看着柳梦湖。

  黑衣人再后退一步,站定身形,冷冷看着柳梦湖,说,姓柳的,算不到,你也有今日吧?

  柳梦湖懒懒地说,算到过,想怎样就怎样吧。

  客房里一片狼藉,连床也被这些人砸成一堆破烂,好在还有一把椅子,没完全被砸坏,有三只腿支撑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椅子面。柳梦湖闲散的坐下,好似这么多人的虎视眈眈,只不过像钦慕的眼神。

  黑衣人愣了,料不到柳梦湖是这般模样。想想从前,他可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玉树临风样的人物,似乎独倚斜阳,微微一笑,便可让天下女儿心,碎做三月四处飘飞的杨花。

  那时的柳梦湖,足以令天下武林中任何一个知名人士折腰,就连大名鼎鼎的天衣宫宫主,也对这个浪荡子,是的,那个时候,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一见倾心。也一见之后倾吐爱意,被柳梦湖冷冷的嘲笑且拒绝,因而伤心。

  那时的柳梦湖的心,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而停泊,他的眼中,也轻易不会看上任何一个所谓的侠客。从前,他可是称呼眼前这个黑衣人,为妖人,倒过来,就是人妖,不管当面还是背后都这么叫。

  有多少人对柳梦湖恨得牙根紧咬,他都知道,也都不在乎。一路豪掷金钱,一路浪游江湖,嬉笑人间,无视美人心,笑傲戏群雄。可是,现在,除了他那付什么都在乎的神态还是没变,还有什么和从前,大不同了?黑衣人想着,脚下移动,对柳梦湖,他还是分外忌惮。

  柳梦湖淡淡的说,我一生,戏耍人间,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结果,惹上一身恶病,求死不得求生不得,关键时刻,什么金钱,绝顶武功,游乐,都不管用,想喝一口热水,也是那么难。好在。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眼里涌起满满的感激,黑衣人看到他居然眼中隐现泪光,忍不住吃了一惊,还有什么能让这种人流泪?

  柳梦湖想起,那个黑夜,路经一座荒山,迷了路,找不到投宿的地方,又淋了半夜的雨,全身酸痛,痛得他几乎就要忍受不了跳落山崖,可是又没有一丝力气,脑袋更像是被谁,戴上一个烧热的铁罩子,难受得他在心里狂呼,老天,让我死吧,太难受了,何苦这么活活的折磨我?

  实在忍不住,一个踉跄,跌倒了,于是一身的烂泥,就和他最看不起的泥母猪一样。什么美男子,什么大侠,什么世家子,这个时候,不也就是一具病怏怏,臭烘烘的躯壳?

  柳梦湖料不到自己的结局就是这样?心情更是跌宕起伏,痛苦不堪。就在暗夜中,慢慢漂来一点亮,柳梦湖心里再苦,看到这点光,也还是忍不住欣喜,啊,有人了,就有救了,不是吗?

  近了,更近了,到了跟前,柳梦湖呻吟着,迎着那一点亮光,抬眼去看,顿时心凉了!

  是她?鸠婆?老天,怎么就碰到她!

  鸠婆!曾经柳府里的丫鬟,又笨又丑,所以,柳梦湖的母亲,府里都称作老夫人,才放心地把她安排到柳梦湖的身边服侍。可是,料不到,这个丑东西,居然和主人有了事情。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鸠婆的肚子就大了,老夫人,一向重视脸面,讲究名声,看到鸠婆表面规矩,居然背地里做了什么丑恶勾当?怎么就大了肚子?一番拷问,才知道,是柳梦湖干的!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怎么会?这俩个人,如果打个比喻,一个是玉像,一个,就是条烂鱼干!夫人看着哭喊嚎啕的鸠婆,就是因为她丑,夫人才从买她来的第一天起,给她起的这个名字。鸠婆赌咒发誓,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少爷的。

  夫人说,坚决不信,要人把鸠婆,第一,打胎,第二,赶出府去!

  其实,夫人心里是信的。她看着鸠婆从小就在府里做丫头,以夫人的精明,能把柳府这么大的产业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日进斗金,她怎么就不会看人,尤其能听不出人言的真假?夫人更加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鸠婆没有说谎!

  但脸面,名声!儿子名满天下,居然看上这么一个丑东西,还是一个下人,这,让夫人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她狠心把鸠婆赶出去。

  柳梦湖云游归来,听了母亲悄悄地和自己这么一说,又怪自己糊涂,好色到什么样的女人,都要吗?

  柳梦湖无所谓的解释,我当时喝多了。那个丑家伙自己过来,又是给我洗涮又是给我倒热水,又是这么的,又是那么的,我喝多了就糊涂做了糊涂事。

  他轻描淡写,夫人无奈地叹口气。母子俩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谁料到,柳梦湖居然会在这荒山,遇到鸠婆?

  真的是鸠婆!在那么一点灯光下,还是那么丑,老天,真是个烂鱼干!柳梦湖闭上眼。鸠婆是怎么被赶出府的?嗨!她,能不恨?

  鸠婆好像没有认出柳梦湖,俯身看了看,把手里的灯笼,挑在柳梦湖的脸上,照了照,转身就走。柳梦湖的心里一片冰凉,又有一种解脱,也好,毕竟对鸠婆对不起过,她不用管我的死活了。

  想是这么想,柳梦湖还是强烈地渴望着,救救我啊!

  很快,鸠婆就领着一个人,赶着一头驴子,又挑着灯笼过来,鸠婆一指地上的柳梦湖,说,就是他!

  跟来的那个人,嗯了一声,弯下腰,扶起柳梦湖,鸠婆在一旁帮忙,俩人把柳梦湖扶在驴子后背上,赶着驴,沿着山路,一路走回山坳里一个小茅屋。

  俩人把柳梦湖扶进屋子,抬到一张土炕上,鸠婆去烧热水,另一个人就给柳梦湖除去身上湿漉漉的脏衣服,盖上一床烂被子,虽然烂,但是味道很清爽。

  鸠婆很快打来一大盆热水,俩个人乱着手脚,给柳梦湖擦洗干净,鸠婆说,相公,你去看炉子上的小米粥好没?给我家公子喂一碗喝。

  我家公子?她认出我了。柳梦湖惭愧得要死。紧紧地闭着眼。

  相公?鸠婆嫁人了?柳梦湖又想,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但还有一丝安慰,看样子,鸠婆的相公该是个不错的男人吧。

  喝了热粥,屋里虽然简陋,可是热乎乎的,柳梦湖身上轻松许多,毕竟给擦洗干净还是挺舒服,他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睁开眼睛,觉得轻松许多。再看,鸠婆就坐在床边不远的板凳上,手里正忙着做鞋,脚边的大竹箩,已经有好几双做好的布鞋,厚厚的鞋底子,纳得很结实。

  好像感觉到了,鸠婆看过来,礼貌地说,公子醒了?好些吗?我家相公一大早就给你去请大夫了,一会儿就来,给你好好看看,开服汤药,你放心吧。

  鸠婆!柳梦湖想说什么,可是这个名字在心里哽着,他觉得喉咙被什么重重的东西堵住了,眼里热热的。

  鸠婆起身出去了。屋里静悄悄的,柳梦湖四下看着,不大的茅屋,没有什么家具摆设,可是干干净净的,弥漫着一股温馨安详的气息。

  忽听院子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呼小叫地喊,鸠婆,你男人出事了。

  里间屋的门帘子一下子被挑开,鸠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汤罐子,一下子啪嗒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她一阵风似地跑出去,就听院子里那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可咋办啊?你男人说是去县里找大夫,坐的俺家男人的马车,可是半路上,车翻了,俺家男人倒没啥大事,但你男人可就……

  柳梦湖看不到鸠婆什么样的表情,就听得一阵寂静,好似时空都在这时被冻住了。他的心就要跳出口外!也不知道多久,鸠婆推开门,脸色雪白,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道,公子,我顾不上你,你能走,就还是自己走吧,一会儿,我相公家的人就来了,看到你,只怕就容不下你。你还是走吧。

  柳梦湖吃力地道,他们,是谁?

  鸠婆叹口气,幽幽地说,你一向看不起人,伤的人多了,又有几个那么大度,能原谅你?

  柳梦湖一把抓住鸠婆的手,他现在才觉得,鸠婆的眼睛真好看,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天上最亮的星星,又像冬天里闪着亮光的湖泊。

  鸠婆放开他的手,催道,快走,我相公家是松家。

  柳梦湖恍然。他的府邸原来有个邻居,姓松,一辈子苦读一辈子不如意,没有考上科举。柳梦湖就故意作诗嘲笑人家,这诗传出去,很是让这邻居抬不起头,不久就愤愤地搬走了。想不到,只是无心而为,就图一时的痛快,得罪人不说,还就让人恨成这样?

  鸠婆难道是嫁给这家邻居家里的谁?

  鸠婆又轻轻解释了一句,我相公,是松家长子,我老公公,早年,因为你写的诗,活活气死了。

  柳梦湖张大嘴,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鸠婆,可是眼里流下两行热泪。鸠婆不再理他,眼里不知怎么泪汪汪的,哽咽着,说,我相公。

  话未完,就跑出去,就听院子里一阵嘈杂,有人说,鸠婆,去看看你男人,一会儿,你几个小叔子来,再商量吧。

  柳梦湖的一颗心沉到冰湖里了。他挣扎着起身,一摸身上,鸠婆还在他的怀里塞了几块碎银子呢。

  就这么的,一路挣扎着,走到这个市镇上的一家客店,在这个简陋的客房,一住,大半年,请店家找来大夫,看病养病,但是这个病身,一直都是沥沥拉拉的,要好不好的,昔日的美男子,已经折磨成半幅鬼样子了。

  柳梦湖现在心里最惦记鸠婆,她怎样?还有她的相公,真是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嗨!柳梦湖的心里被满满的愧疚胀满,再反思从前种种,他深深的悔恨。如果能赎回往日的时光,该多好!可是伤到人心,真的就能用金钱,买清楚吗?

  此刻,面对着这么多的人围攻,很可能,下一刻,就会变成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柳梦湖并不在乎,他坐着,咳嗽着,说,单先生,你早年,因为生计所迫,净身入宫,虽然后来从宫里出来,在天衣宫做事,一向认真,是我不识好歹,取笑你,对不起!

  黑衣人啊了一声,张开的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柳梦湖又对着这些大汉说,想来,我也曾得罪过你们?对不起!我往昔自负,不懂事,不像话,你们恨我,应该,想怎样,随你们,可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不是怕死,是真的,对不起。

  说话时,他的脑海里盘横着一双清亮晶莹的大眼睛,像冬天的冰湖,纯净没有瑕疵,像天上的星星,灿烂缤纷温柔的光芒,暖着人的心,亮着人的记忆。就算一身布衣粗服,有着这样的一双眼睛,也足以在神仙面前比肩而立。

  柳梦湖叹口气,说,只是拜托你们,如果,见到一个叫鸠婆的女人,请把这个送给她,让她好好的过活。

  说时,柳梦湖把怀里的一个小巧的绢丝袋子掏出来,递给黑衣人,鼓鼓的袋子里,好似装了什么闪亮的东西,依稀可见珠光宝气。

  黑衣人一愣,犹豫着,柳梦湖手一抖,袋子就落到黑衣人的手里。

  柳梦湖伸长脖颈,闭目等待。可是,一片平静,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一众人中,不知何时,多了位彩衣少妇,明丽绝伦的脸上,一抹好奇的笑意,似乎天上的云霓,都落在她的脸上。

  她微带好奇的看着柳梦湖,说,柳公子你,名满天下,居然能忏悔过往?嘻嘻!

  她的嘲笑,反而让柳梦湖一阵心安,歉疚地说,对不起了,宫主!

  天衣宫的宫主,脸一板,说,对不起什么?

  柳梦湖说,我曾那么狂的对你,真是。

  他话未完,宫主哼了一声,打断他说,我才不会计较,我是天衣宫的宫主!而且,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死狗一般,算了,走!

  她当先转身,一众汉子随她身后,纷纷离开,只有黑衣人殿后。黑衣人缓缓走到柳梦湖身边,把那个袋子递过去,目光闪动,说,还是你亲自给人家吧,我不喜欢转交什么东西。

  说时,他也转身要走,但还是又走了回来,看看柳梦湖,嘴里哼了一声,说,曾经的佳公子,真的就像一条癞皮狗!

  柳梦湖默默听着,脸上一片平静。黑衣人又哼了一声,扔下一个小盒,说,盒子里的药,是天下难求的灵药,吃了对你的病好。

  柳梦湖心里热热的,忍不住唤道,单先生。

  黑衣人不再理他,大步而去。柳梦湖看着手里的木盒子,眼眶湿润,他的心里又想起那双美丽的大眼睛。

  新年的鞭炮声,声声入耳,听起来不再刺耳,而是那么有趣热闹。柳梦湖站起身,叫过掌柜的,他方才见势不妙,一早就躲了起来,这个时候苦着脸,跑过来,指着一地狼藉,还未说话,柳梦湖和蔼地递过去一把珠宝,掌柜的立刻就笑脸大开。柳梦湖说,我想找辆马车,不过,这大年夜的,哪儿去找?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说,有钱,就好办。

  马车很快找好了,马蹄声,清脆地敲响在长路上,一路奔向回家的方向。到了,高大的柳府,在夜色中,燃亮着红灯笼,看上去还是那么气派。可是,为何,门首没有门人看守?柳梦湖打赏了车夫,走进大门,偌大的府里,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人,怎么了?

  柳梦湖的脚下就像踩着云朵,眼前一阵虚幻,他忙扶着一堵院墙,强自镇定,母亲,你怎样?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母亲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他一直在外没有音信,让母亲担心了,真是不孝。千万不要有事啊,母亲,你在,我就好好的陪你,再也不远游了。

  这么想着,打起精神,就往母亲的内院一步一移的走,一个黑影正好过来,看到有人进来,叫了一声,谁?啊呀,少爷!

  柳梦湖听出来,是老家人金福。金福高兴地跑进屋去,叫道,夫人,少爷回来了。

  就听屋子里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唤道,梦湖啊。

  柳梦湖用力走进屋里,看到母亲,居然老了那么许多,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兴奋地探出双手,在空中乱抓,嘴里叫道,我儿呢?梦湖在哪儿?

  柳梦湖一个箭步扑过去,抱住母亲的手,母子二人相拥而泣。许久,平静下来,柳梦湖才听金福说,年前,老夫人患了眼疾,不知道怎么,田里收成少了一大半,铺子买卖,也都亏损,府里仆人乘机捞着府里的财物,都跑了,只剩下金福一个,忠心耿耿不肯走。

  老夫人哭着说,都是报应,我放高利贷,克扣仆人,对不起鸠婆,老天才让我看不见,才把咱家败了,可是,就算不如以前,也是有家底的,你不是说,鸠婆的相公出事了?打听一下,要是人家还活着,咱就好好地谢谢人家,把这个府邸给人家都行,乡下还有房子能住。要是那个好人去了,咱就把鸠婆接回家,你和人家成亲。

  柳梦湖心里也是这么想。娘俩心里都是一阵轻松,反而觉得,失去的财产,也算不得什么。堪堪过了十五,柳梦湖身子好了很多,老夫人也能起床行走,精神健旺,柳梦湖就独自出门,去山里寻找鸠婆。

  路上,他先细细探问,得知,当时,鸠婆的相公被翻倒的马车带倒在山沟里,头撞上一块大石头,当时就不行了,事后很多人叹息惋惜,说这么好的人,走德这么惨,这么突然。

  而鸠婆,还是独自一个人生活,靠卖鞋为生。

  柳梦湖的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动,更有一种壮烈,鸠婆,以后,我会好好地对你,弥补我的当年。

  可是,当他走进那间山间小屋,见到还是像烂鱼干一样的鸠婆,她除了更黑更瘦更丑,再没有别的变化。唯有柳梦湖注意到,她的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是盈满了那么温柔善良清净亮彩的神色,看上去,就像天上的星星,冬天的冰湖,洁净美好。

  鸠婆平静礼貌地接待了柳梦湖,就和接待了普通的访客没有区别。柳梦湖激动地说明来意,鸠婆也不意外也不激动,微笑了一下,说,公子,你又是何苦?报恩不一定要以身相许啊。

  柳梦湖一愣,急得表白,鸠婆,我心里真的有你啊。

  鸠婆摇摇头,说,我现在挺好啊,自由自在,守着我和相公的小屋,和淳朴的乡邻做伴,大家互相帮忙,我也够吃也够穿,还求什么?

  柳梦湖很是伤感,道,你还记恨当年我对你的伤害?不肯和我走?

  鸠婆又是摇头,说,不是,当年我真的喜欢你啊,公子。只是我知道配不上你,只想守着你就好,但后来,遇到我相公,才知道,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相守,只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过日子,也是对我喜欢的人,一个交代。公子,您还是请回,告诉夫人,保重。

  说时,就把一双布鞋交到柳梦湖的手里,说,我做的,虽然手工粗,可是结实暖和,公子你穿上错不了。

  柳梦湖一把握住鸠婆粗糙的手,鸠婆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说,天不早了,公子请回,闲了闷了,就和老夫人来这里散散心,这儿景色好,山里气息也干净好闻。

  柳梦湖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着,但还是控制自己的情绪告辞。走出好远,再回头看那间山间小屋,就像一朵莲花浮在一片绿色的波浪间,四下青山连绵,直通天际,在宽广的天宇下,什么都是那么的渺小,只有一群群飞鸟,在空中飞过,留下声声清脆的鸣叫。

  柳梦湖觉得脚步分外沉重,看着天色渐渐的沉下来,再看去,鸠婆的小屋只是那么一点,包括屋顶的一缕炊烟,也像一条细线,消散在空中。柳梦湖的耳边响起鸠婆的话,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相守,好好的活着,好好地过日子,也是对我喜欢的人,一个交代。

  是了,鸠婆,你还未走出失去丈夫的悲伤吧?那么好的人,值得你这么深的怀念,但是我会等,一定会等到你回心,愿意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天,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柳梦湖的心里又升起深深的信心,脚步也就轻松起来,他白衣的身影,就在群山间,轻快的移动。寂静的山里,不知何处,响起悠扬的音乐,柳梦湖忍不住循声望过去,那是深山里古寺的钟声,这么悦耳!就在声声浑厚的钟声里,一个白衣人,在山路间,飘然而去!

  

责任编辑:墨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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