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

　　鬼三撂下饭碗，袖着手走出家门，往庄子西头溜达溜达。

　　头上太阳暖烘烘地照着，鬼三却不住地吸啦吸啦鼻子，缩拢缩拢脖颈子。哪个说地球改朝换代了，什么温室效应了，三九过后，还有大寒哩！

　　呵！都做倒啦？鬼三走到庄子头一户人家门口，就听到了前屋里一片噼噼啪啪声。

　　迟疑一下，还是迈上前，推开门。这里是他的老场子了，三个娘们，加上他，就四家正正好好了。今天怎么冒出大排档这骚货，占了他的位置。

　　“大排档，大好时光，你不去接待宾客，来拷这小麻将啊！”

　　被呼作大排档的女人只顾理牌，没有搭腔，仅仅翻翻白眼。其他三位都绷住脸憋着笑。

　　一位开口了：“鬼三，你不去收猪苦大钱，让你老婆苦成小鱼干，你好意思嘛！”

　　鬼三吐掉嘴里烟头，又擤擤鼻子，说：“还猪哩狗哩，你们都一个一个好吃懒做，猪都不喂了，我去收猪卵子啊？”

　　“啪！”

　　大排档手里一张牌直奔鬼三的厚嘴唇。

　　“说话不文明，滚！”

　　又一位搭上茬，笑着说：“鬼三哥，你猪收不到了，再去弄个官当当呗。你不是早就想的吗。老书记孙子大毛子都要回来家竞选村长啦。”

　　鬼三此时捂着鼻子。虽说闲闹玩笑，可刚才一下子真不轻，火辣辣疼。不过一听“大毛子”，他又顾不上肉体的疼了。大毛子带来的精神上的疼，促使他赶紧离开这无聊之地。一年又快过去了，再不赶紧又没机会了。

　　几个妇女见鬼三走了，都有几分轻松。她们其实宁愿三缺一，也不想和他看牌，赢了笑，输了跳，男子汉连妇道人家都不如。

　　这个小村子，跟全国各地一样，跟全国人民一样，一派形势大好，一派轰轰烈烈城镇化建设景象。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小村被合并到另一个村，村名消失了，村部的砖头瓦片拆走盖猪场了。这也无伤大雅，问题是，组长鬼三同志就是那个时节弃政从商的，按他的话说，屁股捂没捂热不要紧，要紧的是，鱼钩子放下去，只见晃水花，拎上来空钩子！

　　体制改革自古乃国家大事，慎慎重重的。学校撤了，小孩子有去的地方，诊所撤了，病秧子可以锻炼身体少吃药。唯独一帮干部，都是外场人，都让人头疼。“头疼”了没年把，小村又死人复活，涛声依旧。只是鬼三还是重整山河，继续收他的猪。

　　小村里要盖几栋大楼了，鬼三的弟弟是个瓦匠包工头，要承包这工程。大毛子也要承包。两个人就公开拍价。

　　鬼三被拍得直咬牙，这个小鸟毛，明明是城里跟人家看大门的料，瓦刀是方的还是圆的都弄不清，就要做大老板，就占你爹是老书记底子啊！老书记把位子传给了儿子做小书记，还要再传啊？我鬼三咽不下这口气，我兄弟大小也是个有家产的人，我侄女研究生在读。我鬼三当务之急就是要从政，如此，门户才圆满，才吃得开。

　　小书记在台子上的时候，鬼三一直在磨“组织”，可是头发磨白了还在组织之外。鬼三要上告起诉，他父子禁止百姓追求进步！

　　一天晚上，鬼三在街上喝过酒，开着他弟弟的桑塔纳回来，正好，在乡村小路上，路遇大毛子开过来，拐弯之际需要礼让一下，鬼三破口大骂，大毛子走下来，一顿暴打，打过，把车子砸扁，砸过，报110，有人酒驾。

　　酒驾不酒驾也不知能不能上升到法律，总之后来“和谐”地处理了，喝酒不究了，打砸也不究了，究的是大毛子出钱，把车修修，把人“修修”。

　　躺在病房里的鬼三不同意。正好，侄女来看他，跟驻村的女村官遇上了，原来是同学。同学就轻声轻语问：“伯伯，您究竟要求怎样处理呢？”

　　鬼三同样轻声轻语地回答：“把我组织解决了，随便安排一个职务。修车不修车，修人不修人，无所谓。”

　　侄女的同学沉思了一下，说：“伯伯，您这个要求不算高，经过研究，应该能解决的。您先好好养伤吧。”

　　说完，两位老同学就一同往城里去办事了。鬼三侄女读的是畜牧专业，这趟回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去市科协申报一个课题，有关苏北农村养殖业的发展。

　　不久，鬼三的“进步要求”终于得到了解决，大毛子当书记他当村长。还在医院躺着的时候，鬼三就四下发布他的信息，说侄女回来报考公务员的，已经考取了，分配在市委组织部，做干部科科长。果然，医生、病人、来探望的亲戚、处理问题的干部，包括出院后大街上碰面的生脸子人，都对他，对后来成为这个小村一村之长的他，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