袜爱 第十七章 家

　　沿着熟悉的街道，白夜用心地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位老爷爷。这老爷爷坐这儿好长时间了，从白夜的出生起，这老爷爷就在这儿了。见白夜来，老爷爷竟有些激动了。白夜听母亲说过，这位老爷爷早就没有亲人了，只剩下了埋进黄土里的半截身子和这座上了年头的古院。白夜进了他家的门廊，在屋檐下掸了掸身上的雪，问老人家：“外面不冷么，怎么不回去呵？”老爷爷握住了白夜的手。白夜没有想到老爷爷的手竟是暖的。相比之下，白夜的手竟有些冷了。白夜摸着老爷爷干枯的手，像是在小心地发掘一块远古时期的化石。

　　老爷爷开了口，用着生涩的语调：“你回来了。”

　　白夜没想到，老爷爷会如此的想着他，还记得他走了。善良的水开始在白夜生命的管道里流淌着。白夜这次主动地抱了下老爷爷，他和老爷爷是如此的贴近，近得几乎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在白夜的耳边，老爷爷说了这样四个字：“回来就好。”

　　告别了老爷爷，白夜继续在乡间的路上走着。天越来越暗了，黄色的残云在天边徘徊着，这使白夜想到了黄色的皮肤，白夜身上有的黄色皮肤。打了个寒噤。不知怎么的，每当下雪的时候，白夜总能闻到一股味道，母乳的味道。这味道缠着白夜，好像是在告诉白夜：他是谁，他从哪里来？

　　雪地里留下了白夜急切的脚步。乡间好寂呵。每当下雪的时候，路上是一个人也没有的，这不得不让白夜感到一丝丝的恐惧。于是，白夜加快了步伐，就像一只受着追赶的小鸡。白夜几乎跑了起来，喘着气，眼前的群山一上一下的晃动着。白夜的体内奔跑着一只狼，白夜就变成了一只狼，奔跑在雪地里……

　　白夜的记忆里其实是有一次相似的经历的。那是白夜小的时候。记得那时，白夜和妈妈一起去看了一场免费的电影，是李连杰演的，看得很开心。可结束了，白夜却感到害怕了。因为找不到妈妈了，白夜叫了好多遍，也没有听到妈妈的回音。好在认识路，白夜一个人沿着黝黑的小道走着。小道好黑，白夜看着道的尽头，总感觉那儿有个人影。胆怯的白夜不敢走。这时候身后蹦出来一只小狗，白夜受了惊吓，撒腿就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几乎忘了害怕了。等跑到走道的尽头，才发现那里其实是没有人的。回到了家，发现妈妈正在院子里坐着，白夜走上去，责备妈妈不等他，妈妈却只是笑着……

　　路渐渐地变宽了，白夜看到了家的轮廓。他这时停了下来，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蹲了下来。抓起了一把雪，雪消在了手的温度里。白夜的手冻得现出了红色，那是血的颜色。白夜站起身，又开始了奔跑。到家了，快到家了……

　　白夜跑过了大娘的家。这时候大娘正准备出门，看到了这个风一样的孩子，白夜也看到了大娘，停住了步伐。大娘的变化好大啊，或许是衣服的变化吧，大娘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扎了个头巾。见到了白夜，大娘高兴地扔下了篮子，快步走到了白夜的身边，狠狠地捏了白夜一下，“你小子呀，可算回来了”。大娘的眼眶混润了，对着白夜说：“快回去看看你爷爷吧，他快不行了。”

　　白夜的心沉重了起来，他知道，他已经有了准备。

　　“大娘，你这是要去哪啊？”白夜问道。

　　“不去那，家里没菜了，去小卖部买点白菜，回来炒白菜，做米粥，白夜，晚上来大娘家吃饭吧。”

　　白夜呵呵笑了。大娘还记得，白夜是最喜欢吃炒白菜的。可是，白夜不能去大娘家，至少今晚不能。他得先回家，看看家里的一切。白夜告别了大娘，离家是只一步了。

　　家里还是那个模样，不过门口却多了块木板，雪盖在了上面。这让白夜想起了打针时用的棉签。踏着台阶，看着褪了色的铁门，白夜进到了过道。

　　过道里没有人，白夜不想喊他们出来，他只想慢慢地走着。火炉上坐着锅，冒着白气，升起来了，贴到了屋顶，随后又散去。白夜揭开了锅，看到了屉子上惹着的馒头，一碗剩下的萝卜丝。往下看，下面是沸着的小米粥，白叶盖上了锅盖，却不料锅盖的声音被里屋里的母亲听到了。母亲问着：“谁呀？”

　　白夜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半年了，母亲的声音也发生了改变。白夜可以听出母亲这半年来对他的思念，可以听出这半年来母亲的衰老。白夜踏着步子，雪发出了咯吱的声音，好像在替白夜说道：母亲，母亲，您的儿回来了。

　　堂屋的门帘换了，换了一个用帆布做的结实的帘子，这帘子白夜是没有看过的。手放了上去，却被母亲从里面掀开了帘子。

　　“白夜，白夜……”母亲说不出话了。半年了，已经半年她没有见自己的孩子了。她摸着白夜的衣服，摸着白夜的脸，口里念叨着：“瘦了，我的娃瘦了。”

　　赶紧把白夜拉进了屋子。白夜问了问父亲。母亲说，乡里有个活儿，去做了，明天回来。母亲给白夜倒了杯水，母子俩坐在了炕上，一起聊着。母亲问了问白夜一些学校的事，白夜告诉了母亲;白夜问了问家里的事，母亲告给白夜，家里的庄稼已经卖了；母亲告给白夜，妹妹的学习很好，在班里一直拿第一；母亲还告诉白夜，爷爷不住院了，回来了，现在躺在了另一个比较暖和的屋子里。

　　母亲问白夜晚上想吃点什么，白夜说锅里的就很好了，劝母亲别去瞎鼓捣了。母亲笑了，自个儿去外面看着饭了。

　　白夜想去看看爷爷，他来到了另一个屋子里。还没进去，就听到了爷爷轻微的咳嗽声。白夜掀开了帘子，小心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点了蜡烛，还有一个火炉。冬天的时候，乡下几乎是没有电的。因为大雪往往会压垮电线，所以每当下雪的时候，村里就把电闸合了，避免电线掉下来电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