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湖边草

　　（一）

　　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白鹭翱翔，鱼游湖底；千帆出没，日出斗金……这就是全国四大淡水湖之一的“洪泽湖”。

　　青草，自小生活在洪泽湖上，父母都是渔民。

　　金光闪闪的水面，来往穿梭的船只，这是青草最初见到的东西。在青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世界是简单的，清澈的，透明的。

　　青草的童年没有什么玩伴，整日就是从自家的船头跑到船尾，孤独和寂寞养成了她日后独立又文静的性格。在百无聊赖时，她会坐在船沿，把一双白净的小脚伸进水里，让湖中的鱼虾啃自己的小脚丫，这时候青草会发出痒痒的笑，她会调皮地不停移动双脚，引着鱼儿着急地追逐嬉戏。水中的鱼儿、虾儿便成为她童年最亲密的伙伴。

　　青草，是喝着着洪泽湖的水长大的，所以长得水灵灵的。白白的皮肤，似嫩豆腐，一触即破；一双大大的眼睛，在人面前总是扑闪扑闪的，充满了天真和好奇，在她日后就变成了含情脉眼眸。

　　青草，是个美人坯子。

　　也许是鱼虾吃得比较多的原因，青草的脑子自小就很聪明，在她三岁的时候就能背出几十首古诗。打鱼回来时候，老实巴交的父亲总坐在船头，一边抽着烟，一边让青草背古诗给他听。青草清脆的声音洒落在湖面荡漾开去，这时候父亲的表情总是笑眯眯的。

　　在青草6岁的时候，父亲就决定把青草送到“洪泽湖渔民子弟学校”去上学。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只大船，一个脚有残疾的中年男老师，教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一至六年级学生，属于复合式教学。老师姓杨，四十来岁，是民办教师，只有初中文化。他虽说是个残疾人，但事业心很强，对学生充满了爱心，几十年如一日，一直默默地坚守在平凡的岗位。从他手里教出出来的学生有好几百个，日后，还有几个学生上了全国或省里的重点大学。他曾多次被评为省、市、县优秀教师，2000年被授予全国“劳动模范”的称号。

　　青草，一开始并不想上学，因为她自由自在惯了，她就像湖边的一棵小草，一直是无拘无束的生长，不想受到任何的约束。在9月1号那天，是父亲硬是把青草抱上小船，然后摇着船把青草送上学校。一路上青草哭得依依嗒嗒的，湖里的鱼儿不时地伸头来看她，父亲说，你害不害羞呀？青草于是哭得更凶了！

　　到了学校里，青草看到了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学生在船头踢毽子、跳绳、做游戏，她就停止了哭声。杨老师问她叫什么名字呀，青草攥紧手直往父亲身后躲，老师让她背首古诗给他听，她就是不肯背，就像是一只倔强的小鹿。老师拿她没办法，就让她和其他的学生一起去玩去了。父亲走后，不到半个时辰，青草就和其他学生熟悉了取来，便玩成一团。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天青草就早早地都吵着、闹着父亲送她去上学，因为她在学校里找到了伙伴，找到了快乐！

　　中午的饭，青草是在学校里吃的。父亲每天摇着船，在朝霞中把她送去上学，在晚霞中把她接回家。在金光闪闪的湖面上，寂寞的途中，青草会唱歌给父亲听，把自己在学校里一天的见闻讲给父亲听，谁和谁闹别扭了，谁被老师惩罚了，谁被老师表扬了。特别是讲到自己被老师夸奖的时候，她是异常得兴奋。这时候，父女俩往往会发出愉快的笑声，笑声洒落在湖面上，惊动了水鸟，飞向蔚蓝色的天空。

　　六年的小学学习、生活，青草是快乐的，是无忧无虑的，是在父亲的疼爱和老师的宠爱中长大的。青草的长相和她的成绩一样优秀。

　　小学毕业后，青草已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苗条的身材凹凸有致，皮肤白皙细嫩，就像是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蕾。只是性格中缺少了当初的野性，多了几份文静和腼腆。她就像是电影《山楂树》中周冬雨演的静秋，有着一种原生态的美。她让班中许多情窦初开的少男爱慕，女生嫉妒。

　　青草，美丽的外貌和优异的成绩，成为她日后发展的优越条件。给她带来了荣耀和幸福，但也给她带来了痛苦和不幸！

　　（二）

　　青草的初中是在洪泽湖岸边镇中学上的。离家有几十里，青草就选择了住校。在星期一的早上，父亲会驾驶着小船把青草送到岸边，在星期五的下午放学后，父亲又会驾驶着小船把青草接回家。

　　中学的学习任务要比小学要繁重的多。青草学习很勤奋刻苦，平时很少和同学在一起玩，话语也很少，她的时间大部分用在学习上。在学校里，青草每天都早早地起床，匆匆忙忙地洗漱后，就到学校的路灯底下背书。晚上在下晚自习后，青草还会点上蜡烛继续学习一个多小时。青草的成绩在班中一直是名列前茅。

　　十五、六岁正是一个人青春萌动的时期，少男少女们对于男女之间那种微妙的感情，充满了好奇和憧憬，这种感情往往是青涩的、单纯的。当然在他们的心中也会潜伏着原始欲望的冲动。这种冲动需要靠个人的意志力去控制和把握。控制不好，就会早恋，走入歧途，酿成祸害；把握好了，就会盛开出美丽、纯洁的花朵，成为人生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让你回味回想一生一世！

　　在班级里，大多数的人都在埋头苦读，很少有去谈情说爱的。也有几个成熟早的，胆子大的，就偷偷地地“恋爱”起来。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脑，相互间不存在经常发短信，上网聊天，最多是写个纸条或送张明信片，日记本什么的。在下晚自习后，他们偶尔会跑到学校的西面操场上或后面的竹林里去“约会”。那时候少男少女的约会很简单，只会牵一下手，最多是拥抱或亲吻一下，不像现在的中学生，刚一认识就想着去开房。

　　青草是班中第一朵“班花”，当然有许多男生在暗恋着她。但青草的心思一门用在学习上，从来不理会他们。急得那些男生只好团团转，背地里都叫她“冰雪美人”。有几个胆子大的，会写上一份情书或者纸条偷偷地塞在青草的课桌里，书本里，待青草发现后，青草就默默地把它丢在学校厕所旁边的垃圾池里。时间一长，那些男生对她失去了信心，就又去追求别的“班花”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青草虽然名字里有草，但她并非是无情物。在青草冷若冰霜的外表下，在她心里深藏着一个人，她一直在暗暗喜欢他。他是青草的外语老师，名叫“马凯”。

　　日后，马凯成为影响青草一辈子的男人。

　　马凯，去年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理应安排在小学教书，但由于镇中学缺老师，就被借用到中学来了。英语是他的特长，就当了一名英语教师。马凯的长相有点像韩国明星裴勇俊，中等个子，消瘦的身材，白净的皮肤，金丝眼镜下一双深邃的眼睛。马凯上课不像其他老师那样按部就班的，死搬死楸的，上课形式灵活多变，语言风趣幽默，许多学生都喜欢上他的课，尤其是班中的女生，只要是他的课，从来没有迟到或者旷课的。

　　青草的英语成绩很好，在班中一直是名列前茅，所以做了班中的英语课代表。青草和马凯接触的机会自然要多一点，被班中许多女爱慕嫉妒恨。

　　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青草，心里也虽然喜欢、爱慕着马凯，但表面还是装着一副很若无其事的样子。当别的女生在背地里窃窃私语谈论着马凯的时候，她从来是不参与，似乎马凯和他无关。每天到办公室抱本子的时候，也是来去匆匆，很少和马凯单独去交流。她把少女那份青涩的恋情深深地埋藏在心灵的深处。其中的原因有二，那时候人的思想还是比较保守，很少有学生去谈恋爱的，师生恋更是不容许存在的；另外，在青草的心里一直有个梦想，好好学习，将来考取大学，找份好工作，把父母接到湖岸上来住，不想让父母在洪泽湖上过漂泊的生活了，每日受风吹日晒的。所以，她不想让马凯分她的心，影响她的学习。对马凯，对班里追求她的男生，表面上她一直表现出冷若冰霜的样子。她是一朵冰山的雪莲花，叫男人是可望不可及的。

　　马凯，说是老师，其实也只是比班中的学生大五、六岁而已。和学生之间也就不存在什么代沟，加上他性格活泼，经常和班中的学生打成一片。对于青草，他也是有好感的。青草的美丽清纯的外表，那种水乡女孩特有的原生态的美，还她那种刻苦学习的精神，优异的成绩，乃至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冷若冰霜的外表，都成为马凯喜欢她的原因。但是碍于自己是老师，也不便于去表白，只好像青草一样，把这份爱隐藏在心里。他们双方都在接受着爱的煎熬和考验。

　　突然有一天，青草的父亲遭到意外灾害，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三）

　　在1989年夏天的一个午后，洪泽湖上突然刮起龙卷风，风级达到8级以上。当时整个湖面乌云密布，遮天蔽日，狂风怒吼，巨浪滔天。由于事先气象部门并没有龙卷风的预告，渔民们这天还是正常在湖面上打渔，因此不少的渔船都在这场龙卷风中被湖水吞噬了，船上的渔民遇了难。事后经统计，共有15人遇难，其中就有青草的父亲。

　　那年青草的父亲刚好50岁，青草17岁，当时青草正在读初三。

　　父亲，是青草全家的顶梁柱，家里的收入基本上都是靠父亲每日打渔得来的。全家人都沉浸在绝望和痛苦之中，青草的母亲曾几次哭得昏厥过去，青草和两个弟弟也都是痛不欲生。虽然县里的领导和县民政部门多次上门慰问，并送来了三万元的抚恤金，并一再表示政府会安排好他们一家人以后生活的，让他们放心，但是一家人还是走不出失去亲人的痛苦和阴影。

　　父亲走后，青草的妈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是以泪洗面，哭哭啼啼，有时候会一个人发呆，每天下午都会坐在船头，说是在等青草的爸爸打渔回来……每次看到母亲这种样子，青草的心里就像是刀割一样的疼痛。

　　在学校里，青草也变了，本来就不爱说话的她，这时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原先那个充满朝气、光鲜亮丽的青草不见了。上课时她老是走神，放学以后，她总是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很少和同学在一起玩，成绩也在逐渐下降。这一些，马凯都看在眼里，想找青草谈谈，但又害怕别人说闲话，心急如焚。有时候是人言可畏的。马凯在痛苦地煎熬着！

　　有一天，马凯的机会来了。

　　那天青草一个人到马凯的宿舍里，拿马凯批改好的全班期中英语试卷。这次青草英语才考了82分，在班中排在第十五名，成绩落差很大。在青草拿好试卷，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马凯一把拉住了青草，说让青草等一下。青草没有说什么，就站住了。其实她心里很明白，马凯要对她说什么。她不傻，平时从马凯的眼神中，对她特殊的关心，她知道马凯在喜欢她！

　　两人沉默了半天，还是马凯先开口说话了。

　　青草，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父亲已经去世了，你难过也没办法，你要坚强起来，要好好学习，将来考取学校有了工作，你才能照顾好你的母亲，你的弟弟……那天马凯不知哪来的勇气，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

　　青草流泪了，是感动，是痛苦，让她大哭了起来。这一时刻，她把一直憋在心里痛苦和委屈，都彻彻底底地发泄了出来，在马凯的面前她就像一直受了伤害的小鹿，肩膀和身体在不停地抖动着，马凯终于把青草搂在了怀里……

　　一阵激情、缠绵之后，青草和马凯有了一个约定：为了不影响青草的学习，也为了马凯的前途着想，他们暂时不公开恋情，在学校和班级里，他们仍然是师生关系，双方要把这份爱深藏在心里，等到青草考取学校后，再向世人公布他们的恋情。

　　青草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习中，他们一直在抑制、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在众人面前他们表现出很平淡。背地里，马凯经常在物质和精神上给予青草支持与鼓励。在这点上，青草很是感激马凯，这也是日后她决定嫁给马凯的主要原因。

　　在青草的刻苦努力和马凯的帮助下，中考过后，青草最终考取了学校，是省里的一所师范学校，学习的是音乐专业。青草的一家人和马凯是非常的高兴。镇政府送来了一千元钱的奖学金。

　　青草上了师范以后，马凯仍继续留在学校里教书。两人就要经过漫长离别，要两地痛苦而又幸福地相思起来。他们书信来倾诉相思之情，几乎是一个星期一封。每个星期，青草都在等待着马凯书信的到来。拿到信以后，青草总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起来。她面对的仿佛不是信，而是马凯的本人。他们的恋情在迅速地升温起来，如醉如痴，如火如荼……

　　（四）

　　经过漫长的相思之后，青草毕业了。

　　在三年的师范学习、生活里，青草禁住了许多外界的诱惑，但她心里始终装着、想着马凯。青草出水芙蓉般的外貌，优雅的气质，出众的才华，醉倒了校园里无数个男生，他们对青草是朝思暮想，想入非非。有一个教声乐的男教师对青草也是死追不放，说只要青草答应他，他就会想办法把青草留校，并把青草的母亲及两个弟弟都接过去和他们一起生活……最终青草还是回到了马凯的身边。这点让马凯很是感动，心里暗自下决心，要对青草一辈子好！

　　1993年的国庆节，青草和马凯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婚宴是在马凯的老家办的，婚房是学校分给的两间宿舍。没有花车，没有司仪，甚至是连一张像样的彩色结婚照都没有。他们就是到镇上的照相馆，照了一张二寸黑白的合影照，到镇里的民政办，领取了结婚证。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平安，第二年他们便有了女儿马倩倩。再后来，青草的两个弟弟，也都相继上了大学。他们上学的学费基本上都是青草和马凯省吃俭用来的，马凯从来没有一点怨言，这点也很是令青草感激的。认为自己今生找对了人，认为马凯就是她这一生的依靠！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人心易变，特别是男人更容易变。之前，这点青草始终不相信的，虽然身边有许多人离婚，但她和马凯不会的！特别是马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马凯有朝一日会变心，会背弃她而去，和其他的女人在一起。可事实上马凯的变心了，出轨了，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了！

　　令马凯出轨的是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女孩，她叫林小雅。那年林小雅20岁，刚分配到到学校里做了一名语文教师。42岁的马凯时任学校的教导主任，因为经常指导林小雅上课，带林小雅外出学习，参加省市县的一些教研活动。一年下来，日久深情，他们便走到了一起。

　　马凯和林小雅到底是谁先对谁有意思，谁追谁的，谁先勾引谁的，学校里的人谁也说不清。从外表看，他们都不是那种多情的人，勾三搭四的货。在学校里他们一个是教干，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另一个是教堂新秀，是镇里乃至县里的骨干教师。从能力和人品上来讲，他们走到一起，发生关系，大家起先都说是不可能的事。也许这就是“两情相悦”或者说是追求“真爱”吧！他们是真爱，那么当初马凯和青草就不是真爱吗？

　　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青草是打死一顿也不相信。但马凯出轨事实上已经发生了，而且是自己亲眼所见。

　　那天放学后，青草早早地回家了。因为回家后，她要烧饭，要洗衣服，要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还要为已经上初中得到女儿马倩倩，精心准备好一顿晚饭，每天马倩倩都是在10点钟之后，下过晚自习才回家吃饭的。孩子很争气，从小学到初中，成绩一直很优秀，从来不让大人烦心，就像当年的青草一样。这点很是让青草开心和自豪！

　　青草在洗完衣服，做好晚饭，喂完母亲的饭，还不见马凯回来，就打马凯的手机，可马凯的手机一只处于关机状态，然后她就回到学校里找马凯。当她走到学校教导处的时候，就看到令她痛心一辈子的一幕：在昏暗的灯光下，马凯和林小雅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抚摸着亲吻着……

　　青草目先是瞪口呆，让后就是扭头就走。她没有立刻冲进去扇马凯和林小雅的耳光。在回来的路上，青草跌跌撞撞，泪流如雨。

　　等马凯回到家后，看到青草冰冷着脸，对他是不理不睬。马凯心里也就明白了，因为自己毕竟做了亏心事。只好在一旁沉默不语，也没有去做过多的解释。因为他太了解青草的性格了，就是自己再解释也没有用的。何况本身就是事实，自己又能做怎样解释呢？只好坐以待毙了！

　　青草没有和马凯去吵闹，更没有去厮打。因为她怕惊动沉睡母亲，等女儿放晚学回家里吃过饭后，在把一切安顿好后，才痛苦地和马凯交谈了起来……

　　起先马凯是坚决不同意离婚，但他拗不过青草，最后只好同意。马凯说条件任由青草提，但青草只是提出女儿马倩倩由自己带着，马凯只要按月付给生活费就行了，其他一切事情随马凯去处理。

　　第二天，马凯和青草走进了民政局。

　　现在离婚很方便，也许是见怪不怪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没有没有做过多的劝说，就很快给他们办理了离婚手续。前后不到半个小时。

　　你要好好地对待林小雅。

　　这是青草走出民政局对马凯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马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民政局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