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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发布于:2013-10-02 18:3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我是乌金渡大桥

  狗蛋姓什么,很少有人知道,“你真狗蛋”是句骂人的话,三岁小孩也知道。

  狗蛋是个孤儿,从小受大队的照顾,有救济来的,王书记没少给他。人家问他是不是书记的亲戚,他就低头不说话,但书记关心狗蛋是真的,因为书记被评为“活学活用典型”的材料上有这样的记载:王书记经常到贫苦的狗蛋家问寒温暖,帮他解决实际困难,教育他诚实做人。

  王书记确实去过狗蛋家,狗蛋只会说一句话:“书记好。”然后依在门框上,要么望着屋顶,要么盯住自己的脚尖。要是有一只蚂蚁从地上爬过,他会迅速抬脚把它踩死、碾碎。书记的话就是圣旨:狗蛋,大队让你看管牲畜,但凡有鸡啊猪的出来害事,你逮到了就罚款一块交大队,有偷集体财物的也一样。这事做好,你拿标准工分。

  从此,狗蛋头戴旧军帽身穿旧军装,拖着根棍子到处逛。棍子是时兴“红棍二尺八,打人不犯法”的那种:一米长,一分为三,两头红,中间白。他逛得很有特色,迈左步身子向右歪,迈右步身子往左斜,像在表演傀儡戏。见到跑出栅栏的鸡,横少一棍,鸡飞金叫,他咧嘴大笑。若有谁家的猪没有锁住出了圈,他大叫:“谁家的猪?关起来,不然……不然不客气了噢!”有女人跑来:“畜牲,黄胀了?到处跑啊!”狗蛋不懂弦外之音,只等猪进了圈,才高傲地从这村转到那庄。

  狗蛋逛出了名堂,遭踏庄稼牲畜的少了。大家对狗蛋似乎客气起来。偶或有人见狗蛋还送笑脸呢,或递上一根香烟,狗蛋便学烟枪风范,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一手叉腰略倾身子,让人家点火,派头着呢。一次,“小害鬼”殷勤敬烟点烟,狗蛋的眉毛却被烧掉了。“小害鬼”忙赔不是,狗蛋傻笑着:呵呵,没那么好,不要紧不要紧的哟——。

  狗蛋真正成为傻蛋,缘于一件小事。王书记女儿偷队里红花草时被他逮个正着,并追到王书记家,书记夫人陪着小心,并打了三个糖蛋给他吃,强调小孩子不晓得事,不要跟书记讲,不然,小丫头要被打死的。狗蛋哼哼哈哈,吃完后,把嘴巴一抹:你把蛋给狗蛋吃了,等于给狗吃了。钱一分不能少,书记说的,你不给我就脱大门。此事很快传开,书记表扬了狗蛋。但别人叫狗蛋为傻蛋了。

  半年后,傻蛋被派去看圩堤。傻蛋说:我喜欢看鸡猪,分管的干部说:因为工作的需要,你去了就是圩长,你他妈当官不干?傻蛋屁颠屁颠去了。因为有人偷鱼,傻蛋不但没抓着,而且还被打个鼻青眼肿,所以是失职,圩长的帽子就丢了。从此,居闲,从此,不再享受救济,从此,狗蛋就真的成了可怜的傻蛋。

  傻蛋在家闲着无聊,便想起那天看的电影《天仙配》,就想呀,我就是那董郞啊,“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基”。于是,白天黑夜,有人无人,他都用他那沙哑的腔调来一句“大姐呀——,董郞可怜哦——”吓得附近的大姑娘小嫂子见他就躲得远远的。

  这天,中午,来了一女人,头戴一朵花,花容月貌,很焦急,像迷了路。狗蛋见了就觉得是七仙女,于是主动搭腔。很奇怪,那女人居然跟着傻蛋来到他家。不一会,那女人却哭着跑出来。书记夫人一班人等来了,见狗蛋在灶下烧火,屋里充满烟雾,呛人的很,傻蛋的鼻子上有灰,眼角有泪。人问:狗蛋,你欺负人家了?没有啊。她说要喝水,我不烧吗。人呢,人呢?傻蛋慌忙出门找那女人。傻蛋,骗谁呢?姑娘家好好的哭着跑?书记夫人吼道。没有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不信拉倒!哦,你把人家拉倒,难怪了。

  傻蛋戴上白纸做的长长帽子,挂牌“调戏妇女”,游斗。口号一浪高过一浪: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傻蛋压根不知道翻身的意思,依然大踏步逛,虽掩饰不了左摇右摆,但也有“我调戏过妇女,我怕谁”的架势。只是从这以后,再也听不到“大姐啊——”那沙哑的声音了,傻蛋更“傻蛋”了。

  石头回潮,癞痢长毛。在台湾的小叔寻根居然寻到寂寞多年的傻蛋。那天,王书记带一大班人陪着小叔来到亲侄儿家,家里却没有下脚的地方,小叔只得带他在镇上的小旅馆里住了一个多月。回来时傻蛋变了,穿西服,戴领带,俨然干部范。小叔丢了五万块钱,走了,说让傻蛋建房、娶亲、生子。

  傻蛋成了有钱人,说话声音大了,懒得正眼看人,不仅抽烟,也开始喝酒了。每天喝德脸红红的,两眼角粘着眼屎,走在路上,陪笑脸的多了,有夸他西服时髦,有夸他走路步子稳。那时节,衣服有人洗,饭有人煮,陈家的媳妇认傻蛋做他儿子的干爸。傻蛋对人说,他不随便做人干爸,因为陈家的媳妇讲真话,曾对他“调戏妇女”的罪名说不。白天风光,晚上孤单。一个人呆在偌大的房子里,常睡不着,就想起“七仙女”,那女的真没福气,当初要是不跑,多好!到现在会有一群孩子了,大不了超计划生育罚点钱,哎……

  真的,傻蛋时来运转。遵照镇党委王老书记指示,因为金蛋的小叔姓金,所以“傻蛋”改名为金蛋,并任本村名誉副营长兼任村办企业琉璃瓦厂名誉副厂长,可以逛逛不上班,工资照拿。这样的殊遇,许多人不服,王书记说是为了搞统战,许多人对统战不太懂,王书记就说,你们门前的大公路是他叔捐资的。大家不说话了,一段时间后,也都心安理得了。金蛋认为,当官的话永远是正确的,所以在村里,小刘书记指到那金蛋就打到那,指来指去不过是给小刘书记烧烧水扫扫来人陪陪酒罢了。这其间,也有给金蛋说媒的,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有人说金蛋在等“七仙女”,有人说金蛋又有新干娘了,也有人说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娶亲难。金蛋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依旧过着他神仙的日子。

  每个星期日晚上七点,金蛋要准时在家听小叔的电话,家长里短的,金蛋说很烦。小叔说那就一月一次吧。要是金蛋酒喝高的时候,也忘了。一年里没有接到小叔的电话,真让金蛋的心里疙疙瘩瘩的。他想打过去,打国际长途还得去县城,县城他没去过。傻蛋!傻蛋!金蛋似乎听到有人叫他,肯定是那条老草狗,除了她那个敢叫金蛋傻蛋?嘻,嘻什么东西?嘿嘿,我嘻什么东西噢,你小叔死了!王老书记夫人道:这下看你还神不?你家老王才退休就死了呢!金蛋瞪眼回敬。不信你明天到村里问问。老书记夫人边说边走边嗑瓜子,一仰脸“噗——”瓜子壳朝天飞去了。你要撒谎,我挖你家祖坟!金蛋愤愤地说。

  金蛋的小叔真的死了。死于脑溢血。金蛋被晴天的炸雷击蒙了。他张开的嘴,瞪大的眼,不知道怎么合拢,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才小声地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刘书记还告诉金蛋,小叔的骨灰要运回来安葬,墓地就是他自己选的西凤庙后那块。刘书记的话,金蛋似乎没听见,因为他魂丢了。金蛋在家睡了三天,不吃不喝。第四天,金蛋想:死就死了呗,我还一直活得好好的呀。我金蛋每天吃香喝辣,还有两万多的存款,存款还钱生钱,好得很噢。他想看看他的存款单,便慢悠悠下床,打开箱子,伸手到箱底下摸,摸遍了也没摸到。他索性将所有衣服倒下,翻抖个遍,也没有找到。金蛋的手不听使唤地颤动着,身体哆嗦着。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金蛋自言自语。他想哭,哭不出来,他想笑,可脸上的皮是僵的。老天啦,怎么能这样对我啊——金蛋还是哭出来了,沙哑的声音很大,很悲伤,很凄惨。金蛋长这么大头一回这么哭。听到金蛋的哭声,人们都认为他在怀念小叔。

  金蛋变得又黑又瘦,成了黑蛋,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衣服长时间没有洗,胸前,袖口油垢发着亮,头发也好久没去理了,蓬松之中竟露着白色,走路摇晃得比先前更厉害了。上班时还是斜背黑包,包带在左肩上,包身在右腋下,包里装着烟和酒。小刘书记多次发脾气,要他注意形象,但没有凑效,黑蛋还是黑蛋!自从小刘书记叫金蛋为黑蛋后,大家也跟着叫起来。

  然而,黑蛋委实狠狠地黑了一回。村部夜里突然失火的责任由他一人承当。原因很简单:他最后走,忘了拨还在烧水的电水壶的插头加之线路老化。黑蛋没有任何辩解和说明,他明白说什么都没用。丢了工作掉了钱,日子怎么过,黑蛋想上吊想投河,又想到宁在世上挨不在土里埋,最后,他还是决定活下去!

  钱算啥,钱是纸,破财好,破财折灾。我多自在,出门一把锁,开门一盏灯,活着就好。嘿嘿,我好手好脚的,可以到干活挣钱养活自己。黑蛋觉得好轻松,蒙起头,盖好被,睡到天大亮。

  在窑厂打零工附带看场子,一月也有一千多,黑蛋戒了酒还抽烟,他买烟只到丁老六家去买,从不去别人店里。因为丁老六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曾经给过他一袋盐,没要钱的。如果黑蛋的兴致好,丁老六就问他钱是不是给狐狸精骗了,村里失火是不是有人给他设的套,他也只会说一句话:问有用吗?

  村里来了几个享受低保的名额,前几名已内定,不是干部的亲戚就是有人打招呼的。还剩一个名额,有好几个人都合条件。为了公平,村干部通知合杠子的人都去,让他们陈述理由后商定。王老书记说,没有谁比黑蛋更合杠子了。黑蛋却不要,说干部自有公心,怎么定都行。他有他的道理:我有手有脚,可以养自己。我黑蛋老了也要自己搞饭吃。真的不能动了,去西凤庙里,念不来经扫地行,吃低保,我对不起埋在庙后的小叔呀。

  大家知道黑蛋坚决不吃低保后,都说狗蛋这回真的变成了金蛋呀。

  

责任编辑:忽然花开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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