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

　　她抬起头来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大约用了一两秒的时间，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继续捣鼓放在面前的餐盘。我看见她微乱的头发从皮球似的的帽子里探出来，粘连在脸颊两侧，像调皮的孩子。她皮肤白嫩，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无数次的心理暗示大概起不到什么作用，虽然我知道看人不能光看表面。

　　我正在玩一个游戏，类似于投掷硬币这样的活动，但是又有所不同。我不会将硬币抛到空中眼睁睁看着它自然降落，然后再检查它到底是正面还是反面。游戏规则大致是这样的：每天下班或者坐公交的时候我都会检查一下包里是否有硬币，不论是哪种币值我都不会管，闭着眼睛用一只手指头去抚摸它，猜测它是正面还是反面。我知道这种行为很幼稚，但是我觉得它的正确与否冥冥当中还是存在着某种暗示的，像是会遇见多年未曾谋面的朋友，回家突然发现老爸老妈做了一顿很想吃的饭，在商场看见一件自己喜欢的裙子……

　　早晨八点三十五分，出门。不用上班的日子我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时间和生活。

　　坐在公交车上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或者出来有什么目的。只不过好奇自己能够遇见这么多的人，看见那么多的人在匆匆忙忙顿时觉得心情舒畅。

　　快餐店里人满为患，我排在队伍的最后面看最前面的人付钱。那个人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交给那个忙着收钱和找钱的人。我默默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数到最后我模糊了，到底是有多少人从钱包里拿出来一百块钱交给了那个人呢？旁边有个阿姨在逗哄自己怀里的小孩，她手掌里面有几节断裂的饼干，那些饼干头上沾满了孩子的口水和咬嚼下来的饼干屑，她鼻头上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

　　排队已经有半个多小时，要不是今天休息，放在平时我早就屁股上着火一溜烟跑掉了。

　　还差一块钱。收银员在前面吼，看来高温天气下，会激发人体内潜在的怒火和怨气。那个女孩有点羞赧，四处望了望，又看向盛好饭的餐盘。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大家默不作声。我将一块钱举过去，放到那堆钱里，这样看起来它们就和谐了。

　　等我买完饭的时候，那个女孩还在旁边站着看我。我们就像突然有了默契一般走到餐桌旁边，坐下。没有相互寒暄，也没有说话。餐盘上的筷子被同时拿起来发出细微而又生动的响声，落地窗外的阳光又温暖又安详。

　　我知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别人吃饭是非常不礼貌的，可是我止不住会盯着某个物件走神，这是恒久的习惯改不了。她的手指纤细，右手的小拇手指上有一颗褐色的米粒大小的痣，阳光穿过她的指缝在桌面上形成一道暗影。或许是她察觉到我在看她，她也同样抬起头来，露出微微的笑容，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迷人的女孩子。她的嘴角挂着面包屑，我在想要不要递给她纸巾的时候，手已经不自觉地伸到背包里抽出了纸巾递到她面前，这个认知让我惊讶，我们还是陌生人唉，怎么可以这么随意又熟稔的递纸巾。她有片刻的愣怔，搞不清楚状况。我对她说，你嘴角有面包屑，随后笑得一脸灿然，我怕她会讨厌一个陌生人的帮助。在这个城市里，大家都希望将自己的难堪和丢脸包裹起来，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她接过纸巾，与此同时，将自己盘子里的些许烤肉夹到我的餐盘里，才开始擦拭自己的嘴角。

　　她吃饭的时候会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那神情就像是想要看看外面有没有下雨，也像是怕错过某一班车。帽子前面的帽檐挡住了她一半的表情，但是，我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让她感觉到不自在。我猜测，她应该不会是那种会突然和陌生人同桌的人，也不是会时常和朋友出来聚会的人。

　　我在内心纠结是不是应该早早地吃完饭还她一片清净？她拿出纸来，用钢笔在上面写字，沙沙的声音很好听。那只钢笔很闪亮，笔头上反射的阳光随着她的移动不停地在空中跳着舞蹈。她将它翻转过来，字体在淡绿色信纸上显得尤为清秀可人：

　　我叫卡卡，以后见了面咱们就可以相互打招呼了。

　　……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其实如果说聊的话也不是很准确，因为她不会说话。她会用钢笔画很多好看的小人，也懂得每个小人的排兵布阵，那些小东西那样卑微地安放在每个角落里，却又形态各异，看起来让人觉得很温暖。我从柜台上要了很多彩色的宣传纸，将它们撕开折叠成不同的样子。我们彼此沉默，却又心意相通。看似亲密，却又形同陌路。临出餐厅的时候，我们互相拥抱了对方，并且约定以后还要见面，其实我们都知道一场没有地址的邮寄永远都不会有结局，我们仍旧是彼此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