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莫言

　　很多人花了两年来学会说话，却要花费一辈子的时间来学会闭嘴。

　　（一）

　　今天莫家院子特别热闹，长年在外打工的莫大柱带着媳妇桂花和不到一岁的儿子回来了。莫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儿子带着孙子回来，甭提有多高兴，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莫家三代单传，莫老爷子盼这个孙子盼了有十多年了。奈何大柱他媳妇一直没有动静，现在三十好几才有这个小东西。

　　莫老爷子从桂花手上接过孙子，这小家伙扯着莫大爷的胡须，咯吱咯吱地笑，还不停地呀呀地叫。莫老爷子甭提有多高兴了，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抱自己的孙子。“大柱啊，这小家伙有一岁多了吧，瞧，都快说话了啊。长得挺结实的。”莫大柱笑着对莫老爷子说，“还没有呢，才五个多月大。”“取名字了没？”莫老爷子笑着逗自己的孙子。

　　桂花拿出奶瓶去冲奶粉，“还没有呢，等着回来您给孩子取名字。”

　　莫老爷子看着孩子，对大柱说，“这孩子比其他的小孩子机灵，现在就会呀呀地叫了，要不就叫莫言吧，大柱，你看怎么样？”

　　“爹，您说叫什么就叫什么，莫言，言言，挺好的。”

　　这时桂花把奶瓶递给莫老爷子，莫老爷子眉头一皱，“怎么给孩子吃这个啊？”桂花一愣，莫大柱连忙接过奶瓶，“因为是桂花三十多才有了这孩子，奶水不够，所以只能给言言吃奶粉。”

　　“奶粉又贵又没营养。”莫老爷子嘀咕着。

　　“爹，这些年我在外面有些积蓄，又只有这一个孩子，能够养活他。而且，我和桂花商量一了一下，想在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子，以后孩子读书什么的比较方便，我和桂花也准备在县城里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不想到外面到处漂泊了，该有一个自己的家了。”

　　莫老爷子起初不愿意，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大柱不容易，前些年一直在外打工，现在回来了，以后就不走了，却又要到县城去了，还以为可以一家子生活在一起。但是一想到为了自己以后的孙子，莫老爷子狠下心来，“我老爷子以后专门为小言言送菜去。”

　　（二）

　　莫大柱很快在城里找到一处旧院子，以比较低的价格盘点下来。院子里还多了一间屋，莫大柱租给了来县城打工的李大嘴夫妇，还带了一个孩子李海。

　　莫大柱每天早上开始卖早点，别看桂花五大三粗的像一个男人，但做起包子馒头来，那手艺绝对不差。再加上莫大柱本身的憨厚老实，街坊邻居都喜欢到莫家铺子买包子馒头。

　　一晃五年过去，莫言也五岁，大柱小两口把他送到了幼儿园。

　　这小家伙一到幼儿园，一口一个老师，叫的特甜了。放学的时候，莫大柱来接莫言，“言言，告诉爸爸，今天老师教你们什么了？”

　　莫言望着高大的爸爸，“老师说做人要诚实，要说真话，不能骗人，骗人的小孩子鼻子会变长的，爸爸，真的撒谎的小孩鼻子要变长吗？”莫言摸着自己的鼻子，深怕它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变长了。

　　莫大柱低下头看着莫言，“老师说的很对，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不然鼻子会越来越长，最后变成一个小怪物，小朋友都不和你玩了。”

　　“爸爸，我不要变成怪物。”

　　“走吧，今天姥爷过来了，又给小言言送菜咯。”

　　莫大柱和莫言刚走到自家的院子，就听见李大嘴大声囔嚷，“去哪里了啊？我明明记得是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啊。”

　　“李大哥，你在找什么啊，丢什么东西了吗？”

　　李大嘴抬头一看是莫大柱，脸色更加难看了，“没，没找什么。”便进屋去了。

　　莫大柱很郁闷地拉着莫言也回来自己的屋子，看着正在摆放碗筷的桂花，“孩子他妈，老李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刚在院子口，看见李大嘴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来言言，洗手吃饭。”桂花一边给莫言擦手，一边说，“家里丢钱了，又不好大声说，存了好久的钱，还不是为了给李大姐看病的。老李哥这一辈子就毁在他婆娘和那个孩子身上。”

　　莫大柱没有在意桂花的话，“今天爹没有来吗，每个月的今天爹应该来了啊。”

　　“你还不知道爹那脾气，怕花钱坐车，肯定又是走过来的，几十里的山路，要不叫爹不要送菜过来了。我们现在日子过得挺好的。”

　　“爹还不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小孙子啊，来，言言，以后一定要记得孝敬爷爷啊。”

　　正当开始吃饭的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言言去开门，肯定是你爷爷来了，孩子他妈，去厨房再炒个鸡蛋出来，老爷子走了一天的山路应该累坏了。”莫大柱说完转过身去把柜子里珍藏了很久的二锅头拿出来。

　　莫老爷子看见是小莫言来开的门，甭提心里有多乐了。放下背篼，笑呵呵地摸着小莫言的头，“我家小言言越来有听话了。”

　　“爸快过来坐，言言，去厨房拿一副碗筷。”

　　小莫言一溜进厨房，看着自己的妈妈正在打鸡蛋。他含着手指对妈妈说，“妈妈，今天又可以吃鸡蛋。”

　　桂花低下头看见小莫言一副流口水的样子，“只有你爷爷来了才有鸡蛋吃。家里也没有几个鸡蛋了。”

　　小莫言不是很理解妈妈的话，明明还有家里还有这么多的鸡蛋。

　　吃晚饭，小莫言和莫老爷子一起睡觉，甭提有多高兴，自打记事起来，就自己一个睡觉。在床上，小莫言把头躺在莫老爷子的肚子上，念念叨，“爷爷，你天天来可以不，你来了，我就可以天天吃鸡蛋了。妈妈也真是的，明明有这么多的鸡蛋，还说没有几个鸡蛋了。”小莫言念叨着就睡着了，莫老爷子也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小莫言起来的时候，莫老爷子就已经离开。

　　桂花在小院门口等着磨叽的小莫言，准备送他去幼儿园。小莫言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隔壁的李叔叔很不开心地准备去拉活。小莫言想起昨天好像李叔叔在找什么东西，“李叔叔，你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我昨天早上的时候，看见李海哥哥拿着什么东西出去了。”

　　李大嘴一惊，昨天小海回来的很晚，莫非是小海拿了的。他笑着说，“小言言真乖，叔叔进屋拿糖给你吃。以后有什么事情要诚实地说给叔叔听。”

　　桂花在门口催了半天，小莫言赶紧把糖塞到裤兜里，应了妈妈一句，“来了。”

　　晚上莫大柱带着刚下幼儿园的小莫言回来，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惨叫。进去一看，才发现，是李大嘴正在打李海。“李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孩子过不去？”莫大柱边劝李大海，边从他手上夺鞭子。

　　李大嘴朝李海吼道，“你他妈的还不进屋去，帮你妈把药熬上。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说完，叹了一口气，对莫大柱说，“家里丢了几十块钱，那是我一个月拉三轮车的工资啊。结果被那龟儿子偷走，学人家打游戏。刚在他兜里搜出二十多块，其他的都被他输了。吴老弟啊，你说我气不气啊。不过还是你们家言言听话，说实话的。我喜欢这样的孩子。”

　　莫大柱皱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讪讪一笑。

　　在一旁的小莫言可乐坏了，李叔叔表扬他了。看来老师说的不错，说实话的孩子，大人们都喜欢。

　　第二天，莫大柱和小莫言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很多鸡蛋。“孩子他妈，怎么家里这么多的鸡蛋啊。”

　　“是他爷爷拿来的，他前天才过来的，今天又过来，还带了这么多的鸡蛋过来，乡下好像没有养鸡吧，叫他留下来吃饭也不吃就走了。”

　　小莫言看着鸡蛋流着口水，说实话真好，以后有鸡蛋吃。

　　一晃小莫言12岁，上小学四年级。放学刚走到自家的院子里，就看见李海鬼鬼祟祟地出去，小莫言放下书包跟在李海的后面，直到看见他进到一间屋子。

　　第二天，李大嘴家里翻了天，给孩子他妈治病的钱不翼而飞了，那可是自己毕生的积蓄啊。李海的妈妈一听钱不见了，急得喘不过气来。而李海却整夜未归。莫言探过一个头，“叔叔阿姨，我昨儿看见李海哥哥急匆匆地从家里出去。发生什么事了？”

　　李大嘴一听，莫非又是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偷走的。那可是自己的毕生的积蓄，是给他妈治病的钱啊。莫言见李大嘴没有理会自己，便讪讪一的离开。

　　那天晚上的时候，李大嘴家传过哭泣，打架的声音。但是莫言睡得像死猪一样，什么事都不知道。桂花叫醒莫大柱，莫大柱说，“睡自己的觉，那是别人家的事情。”桂花见自己男人这样，只好继续睡觉。

　　第二天，莫言在吃饭的时候，听见桂花说，“隔壁那家连夜搬走了，这个月的房钱放在桌子上的。是不是我们这房东做的不好啊？”

　　“别想这么多，搬走就搬走，李海那孩子，又不是一个省事的主，留在这里，不知道会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

　　“可是，大家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说搬走就搬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想这么干嘛啊，那是人家的事，你管好自个家的事就不错了，言言正在长身体呢，营养啊。”

　　桂花听见自己的老公这么说话，只好闭嘴。

　　（三）

　　一晃小莫言长成大莫言了，又五年过去。

　　莫言发现自己班上的同学都躲着自己。这几年，来县城居住的七大姑八大姨不少，但是一见到自己，就像见到索债的人一样。莫言心里很是不好受。

　　自己家的包子店生意越老越好，又在新建的小区买了房子。但是莫言却要住校，说要锻炼自己。晚上放了学，莫言想着学校要交资料费，便回家拿钱。

　　刚把家门打开，从房间里传来异样的声音。莫言看了门口放的鞋子，妈妈几时买了这么花哨的鞋啊。桌子的包？老妈好像没有买这个包吧，自己才离开几天，怎么感觉家里变了样。

　　莫言一打开爸妈的房间。

　　“啊！”

　　“啊……”

　　莫言拿起书包就往外跑，自己的父亲竟然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床上。那母亲呢？

　　莫言在外面遛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也没有去上学，中午的时候，才悄悄地回家。刚回到家就看到父亲坐在桌子旁边，“言言，昨晚的事情，不要跟你妈妈说好不好，你妈妈昨天回乡下去了。”

　　莫言没有说话，也没有找莫大柱要资料费。但是一想到昨晚自己看到的情形，莫言心里对莫大柱充满恨意，妈妈这些年来，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爸爸竟然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情。自己该跟妈妈说吗？莫言觉得心里很乱，再对上莫大柱焦虑的眼神，莫言转身跑出家。莫大柱觉得自己昨晚的情形确实刺激到莫言，但是想到，莫言已经长大了，有些话不会乱说的。也就心安了。

　　莫言走到小区门口，遇见刚从乡下回来的桂花。莫言看着自己的妈妈，像一个村姑一样，难怪爸爸要外遇。

　　“言言，怎么了？”桂花看见莫言一脸忧虑的样子。

　　莫言笑着说，“没有，学校要资料费呢。”

　　桂花一听学校要资料费，马上从兜里掏钱。莫言看着妈妈一层层打开手帕，心里一阵辛酸。

　　“妈，要是，你发现爸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不会恨他啊？”

　　桂花没有料到莫言会问这个问题，“你读书读傻了吧，拿着钱，快去学校吧，够了吗？”

　　莫言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够了，我上学去了。”

　　桂花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快去吧。”

　　莫大柱下楼，看见莫言和桂花在小区门口，心里一紧张，看见自己的儿子走了才走过去。“桂花，回来了啊？”“大柱，我回来了。你先去包子铺看看，我等下再来，我先上去把东西放了，老爷子给小莫言弄了好多好吃的。”桂花笑着看着大柱，但是她感觉大柱有点紧张。但是没有问，自己上楼去了。

　　莫大柱看着桂花的背影，幸好莫言没有说。

　　桂花一进屋就发现情况不对劲，自己是短发，家里怎么还有长发，还有一股香水味。床单上还有一股异味。于是想起了今天自己儿子问自己“妈，要是，你发现爸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不会恨他啊”，还有大柱今天的表现。

　　莫大柱在包子铺没有待到多久，心里发慌，眼皮还在跳，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能是自己心里愧疚，大柱到水果店买了桂花最喜欢吃的荔枝，由于价格贵，桂花基本舍不得买了吃。

　　莫大柱提着水果刚走到家门就闻到煤气的味道。难道是，莫大柱摇了摇自己的头，不可能的，他慌乱地拿钥匙开门。弄了好半天才把门打开，一股煤气味铺面而来，只见桂花倒在地上。

　　莫大柱傻了，手一松，满地都滚的是荔枝。他抱着桂花往医院跑去。

　　莫言跑进医院的时候，只看莫大柱站在急救室外面，着急地看着里面。莫大柱看着莫言，上前“啪”地给了一巴掌给莫言。“你从小就是个大嘴巴，什么话都藏不住，你看，你妈打开煤气瓶自杀，都是你害的。要是你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子没有你这个儿子。”

　　莫大柱还想打莫言的时候，旁边的护士警告莫大柱安静，医生在抢救呢。

　　莫言瘫倒在地，想起今天自己就是试探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但是妈妈却因自己而自杀。泪水满面，紧紧地盯着抢救的牌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走出来，莫言从地上马上爬起来，莫大柱紧张地看着医生。只见医生摇了摇头，莫大柱瞬间倒地，掩面而哭。桂花跟了他这么多年了。莫言赶快扶住莫大柱，叫了一声，“爸。”

　　莫大柱缓过神来，看着莫言，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一巴掌打到他脸上，“老子没有你这个儿子，你滚。”

　　“爸，你说什么呢”莫言哭着看着大柱，自己害死了妈，自己竟然害死了妈。

　　“实话告诉你吧，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我和你妈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当初你妈一直没有怀上。”莫大柱双手掩住脸，悔恨自己不该出轨。

　　莫言双眼模糊，自己是他们捡来的，想起这些年对自己的疼爱，想起自己认为很土的妈妈，莫言吼了一声，跑出医院。外面正下着雨，莫言在雨里飞奔，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挥发。都是自己的大嘴巴，都是自己，小时候搞得李叔叔一家搬走，姥爷不在自己家吃饭，同学亲戚疏远，最后害得妈妈这样。莫言在雨里歇斯竭力地叫着。

　　（四）

　　很多年后，在一个普通小区里，一个妇女出门，在门口看见正在扫地的莫言，笑着对莫言说，“莫大叔早。”

　　莫言看着妇女笑，然后又去扫地了。

　　这个小区的人都知道莫言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在这个小区不知道当了多久的看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