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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传(十二)

发布于:2013-06-22 10:0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万俟琼
  
  自从夫差亲征之后,我便一直在梧宫等待他的归来。我听说在出征之前,夫差做了一个梦,心中不畅快,问及群臣皆不能解,王孙骆说城西有座阳山,山上有一能人异士,叫做公孙圣,此人博闻多见,必能解梦。夫差便召来此人,公孙圣解析夫差之梦后,说是此梦预示越将灭吴,乃是亡国之兆,并且建议道:“愿大王能够停止攻打齐国,让太宰伯嚭解冠袒肉,向勾践叩首谢罪,吴国方可安,而大王身可保。”夫差听完大怒,说他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将其诛杀。然后率领吴军十万,越军三千,约会鲁国国君合兵攻齐。伍子胥并未被齐王所杀,而是回来了,只是他中途复命,称病先归,不肯随从出征。
  盛夏午后的阳光照得整个大地一片惨白,我觉得心中一阵苦闷,夫差的梦让我实在不安,他此番出征,会顺利吗?临行前我将亲手做的平安符交给夫差,说:“大王,你一定要平安归来。臣妾在梧宫等你凯旋。”夫差笑着抚摸了一下我的脸说:“放心吧,寡人一定会胜利的,夏日炎热,爱妃也要好生照顾自己。”说完转身走了。在城楼上,看着他渐渐走出我的视线,我突然很是伤感,那不详之梦的征兆,如午后压城的乌云,一直盘踞在我的心中,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旋波见我脸色不好,说:“娘娘,要不宣御医来吧?”我苦笑,御医能医心病吗?但看着旋波一脸的担心,我点头说:“宣吧。”
  御医诊脉之后,突然很高兴地跪拜道:“贺喜娘娘,娘娘有喜了。”“什么?!”我和旋波几乎是同时惊讶出声,我回头看了一眼旋波,她自觉失态,连忙跪拜道:“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我淡淡地看她一眼,说:“你送御医出去吧,好好重谢。”旋波领命,带着御医出去了。我静静地靠在床前,心情却不知是喜还是悲。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身孕,不是没有原因的,在我平日所喝的所谓医制心痛之疾的汤药里,掺了让我不会有孕的成分,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我此生都不会有孩子了,渐渐也就喝得少了,住到梧宫后,便在不经意间停了药。这个孩子的到来,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一个不应该发生的事实?我不知道,更理不清这纷乱的思绪。旋波回来了,说:“娘娘,我已经吩咐御医,让他先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娘娘有身孕的消息。”我点了点头,旋波却依然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这也是本宫的孩子,你就这么狠心,让本宫亲手杀他吗?”旋波跪拜道:“娘娘三思,若有朝一日越兵入吴,娘娘和这个孩子该如何自处?到时候娘娘与他既不容于吴,也不容于越,娘娘留下他,就是等于将来把自己与他逼上绝路啊。”我静静地看着她,抚摸了一下尚未隆起的肚子,说:“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你先下去,让本宫静一静吧。”旋波看了我许久,终究还是安静的退出了寝宫,我的泪瞬间落了下来,孩子,就让我们多一点相处的时间,让我们的母子缘分再长一点吧。
  夏天很快过去,转眼秋天,不管旋波如何相劝,我还是保住了腹中的胎儿,还好肚子在宽大的衣服下,隆起并不明显,我还有时间来思考怎么办。这天,天清气朗,我在梧宫登楼远望,突然有侍从急急地跑来参拜道:“娘娘,大王亲征大败齐军,已经派人回宫报捷,奴才奉命前来告知娘娘这一喜讯。”听到这里,我简直要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最让我欣喜的是夫差能平安归来。这些天,那不祥之兆所带来的不安和等待,都是一种煎熬。而那一日日诚挚的祈祷,终于盼来了这样的消息,我怎么能不喜?我下令重赏这位侍从,然后满心期待地等着夫差大军凯旋。
  过不久,夫差回到了句曲梧宫,我带着宫人迎接,夫差见到我很是高兴,久别重逢,一番温存后,夫差跟我聊了一下战事,说齐国谢罪求和,齐鲁两国已听命重修兄弟之好。还说此次出征,越军虽不及吴军强勇,不过也可见勾践一片忠心,所以重赏了他们。我在喜悦中却突然有一丝隐忧,勾践野心勃勃,未必真心臣服,吴越之间这种和平的局面还能维持多久呢?
  夫差笑着对我说道:“夷光,寡人让你住在这,就是为了能够早点见到你。寡人在凯旋之时,心心念念地便只有你了,没有你,寡人和谁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呢?”我亦微笑,说道:“多谢大王,今晚月色极佳,臣妾特意备了一桌酒菜,为大王接风洗尘,凯旋贺喜。”夫差笑道:“还是寡人的爱妃想得周到。”
  时值新秋,桐阴正茂,凉风吹至,我和夫差登台饮酒,甚是开心。夜深了,突然听到有许多小孩子在一起唱歌的声音。夫差和我静下来听,歌词竟然是:“桐叶冷,吴王醒未醒?梧叶秋,吴王愁更愁!”夫差大怒,说道:“来人,把这些唱歌的小孩抓过来!”小孩们很快被带到,吴王问道:“这歌,是谁教你们的?”小孩们估计是受了惊吓,怯生生地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个大点的小孩说:“有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绯衣童子,教了我们唱这首歌,现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夫差怒道:“寡人天之所生,神之所使,会有什么忧愁?!来人,把这些小孩都带下去,给我杀了。”我连忙跪下说道:“大王,他们不过是一群无知小儿,偶然受人唆使,求大王饶他们的性命。”夫差不语,我再三恳求,然后忍不住说道:“大王,臣妾腹中怀了大王的骨肉,请大王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放过这些小孩吧。”夫差转怒为喜,连忙扶起我,看着我道:“真的?”我点了点头。夫差喜不自禁,将我拥入怀中。伯嚭在一旁连忙称贺,见夫差怒气已消,趁机说道:“春至而万物喜,秋至而万物悲,这是天道。大王悲喜与天同道,又有何虑呢?”夫差哈哈一笑,说:“爱妃有了身孕,寡人喜都喜不过来,还愁什么,要愁,也顶多是愁将来要给这个孩子多少的封赏!”说完马上下令放了那些小孩,还让侍卫安抚他们,并决定此事再不追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虽然伯嚭巧言掩饰,但那绯衣童子所授的歌词,却依然让我感觉到一丝不安,而且刚才一时情急,透露了我已有身孕的事情,接下来,我又该怎么办呢?
  夫差与我在梧宫待了三日,极尽缠绵,因为孩子的缘故,夫差对我极其宠爱,宫人们甚至在私底下议论,说夫差将立我为皇后,而我们的孩子说不定也会取代太子友,成为新的储君。这些议论却并没让我快乐,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夫差独宠我一人,皇后早逝,我早已是后宫之主,后宫妃嫔也大多淳厚淑德,相处和睦。我没能成为皇后,一是因为无所出,而是因为伍子胥的反对,但后宫早已没有人可以取代我的地位,我并不看重这一切,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成为什么太子,我只是希望他能平安来到这个世上,好好地活下去。
  三日后,夫差带着我起驾返回宫中。回到吴宫,百官迎贺。伍子胥也到了,却独独不发一言。夫差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伍相国,你劝谏寡人不该伐齐,现在得胜而归,就你没有功劳,难道不觉得羞愧吗?”伍子胥捋起袖子,解下配剑大声说道:“天将亡人国,必先给之以小喜,然后便是大忧,胜齐不过小喜,臣恐怕大忧马上就要到了!”夫差怒道:“久不见相国,耳边倒觉得清净不少。今天又来唠叨!”说完掩耳闭目,坐于殿上。
  过一会儿,夫差忽然又睁眼看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怪事。”群臣问道:“大王看见了什么?”夫差说道:“我看见四个人相背而倚,不一会儿便四分而走,又看见殿下两人相对而立,北边那个杀了南边那个。诸位爱卿看到了吗?”群臣面面相觑,说:“没看到。”伍子胥说:“四人相背而走,是四方离散之象。北边人杀南边人,是下贼上,臣弑君。大王不知道儆省自身,必然会有弑身亡国之祸。”夫差大怒道:“你这话太不详,寡人不想听!”伯嚭连忙说道:“四方离散,奔走吴庭,吴国霸王,将有代周之事,这也可以说是下贼其上,臣犯其君。”夫差说:“太宰之言,顿时让人心胸开阔,相国怕是老啦,见识大不如前,算了,寡人也不跟你计较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说完便不再看一旁愤怒的伍子胥,而是与群臣开始商议封赏与庆功之事。伍子胥静静地看着朝堂上君臣喜气洋洋的样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过了几天,越王勾践率群臣到达吴国拜贺吴王战胜,吴王设宴于文台之上,越王侍坐,诸大夫皆侍立于侧。我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出席宴会,但又悄悄易装藏身于纱帐之后,我不想面对范蠡,却又忍不住想知道他的近况。我看到范蠡站在勾践旁边的席位上,多年不见,他成熟了不少,也沧桑了不少,估计这些年,他为了国事,也是殚精竭虑。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却发现心中已经不起任何波澜,过了一会,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往我藏身的地方看过来,但又迷茫地移开了视线。
  我听到夫差说:“寡人听说君主不会忘记有功之臣,父亲不会埋没有才之子。现在太宰伯嚭为寡人治兵有功,寡人封赏为上卿。越王孝忠寡人,始终不倦,寡人将再增其国之封地,以酬助伐之功,众大夫意下如何?”群臣都大声回道:“大王赏功酬劳,此为霸王之举。”只有伍子胥伏地泣道:“天啊,忠臣掩口,谗夫在侧,邪说谀辞,以曲为直,养乱畜奸,将灭吴国,庙社将成废墟,宫殿将生荆棘啊!”夫差大怒道:“你这老贼诡计多端,简直是吴国的妖孽,想要专权擅威,倾覆我国。寡人因先王之故,不忍加诛,你退下去自谋出路吧,不劳再见!”伍子胥接着说道:“老臣若是不忠不信,就不能成为先王之臣。就像龙逢逢桀,比干逢纣,臣虽见诛,君亦随灭,臣与王永辞,死生不复相见。”说完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我看到范蠡的眼中有一丝欣喜,这或许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吧。可是我却开心不起来,想当年夫差继位之初,君臣何其和睦,夫差对伍子胥是何等的尊敬,如今夫差自认为靠自己可以成就霸业,伍子胥已无用处,所以弃如敝屣,有朝一日勾践成就霸业,越王朝还会有范蠡的安身之处吗?
  宴会过后,夫差怒犹未息,伯嚭趁机上奏道:“臣听闻伍子胥出使齐国时,将他儿子托付给齐臣鲍氏,有叛吴之心,请大王明察。”夫差听完,马上让人赐予伍子胥属镂之剑。过了一会儿,使者回报,说伍子胥接剑在手,叹道:“大王想要我自裁啊!”于是赤足下阶,立于中庭,仰天大呼:“天啊,天啊!当年先王不打算立你,全赖我为你力争,你才得以嗣位。我为你破楚败越,威加诸侯。现在你不采纳我的忠言,反而赐我死罪,我今天死,明日越兵来到,必将毁你的社稷根基啊。”又对家人说:“我死了之后,可抉吾之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之入吴!”说完,便自刎而死。虽然以前我很希望能除掉伍子胥,但现在,听到他的死讯,我却不知为何开心不起来。夫差听完使者的回话,很是生气,下令斩伍子胥之头,置于盘门城楼之上,取其尸,塞进皮革袋子,使人载去,投于江中,说道:“烈日晒你的骨,鱼鳖吃你的肉,让你尸骨无存,看你还能看见什么!”
  伍子胥死后,夫差进封伯嚭为相国,然后还打算增加越国的封地,勾践坚持不受,方才罢止。或许此刻在勾践的眼中,整个吴国将来都必然成为他的疆土,他早已经不屑于接受这一点点的封地了。
  没有了伍子胥的逆耳忠言,夫差渐渐变得越发骄纵,我腹中的胎儿也一天天长大,夫差十分高兴,越发地变得豪情万丈,说要为了这个孩子,成为中原的盟主。然后命人传召,发兵数万筑邗城,并凿穿一条大沟,东北通射阳湖,西北使江淮水汇合,北达于沂,西达于济。准备与鲁王,卫王一起,与晋国一争盟主之位。
  一天清晨,我和夫差正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突然看到太子友手里拿着弹弓,从后园而来,衣服和鞋子都湿了,夫差觉得奇怪,便把他叫过来问怎么回事。太子友回答:“孩儿刚才游御花园,听到秋蝉鸣于高树,看起来悠闲自得,却不知后面有只螳螂,沿着树枝悄悄爬过来,打算捕蝉而食之,螳螂一心只对着秋蝉,却不知有只黄雀徘徊在绿阴里,欲啄螳螂,黄雀一心只对着螳螂,却不知道孩儿拿着弹弓,打算弹它,孩儿一心想弹那只黄雀,又不知道旁边有空坎,一时失足,堕陷坑中,以至于衣服鞋袜都湿了,让父王见笑了。”夫差听完之后说道:“你只顾贪取眼前利益,不顾后患,天下之愚,莫过于此。”太子友说:“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鲁承周公之后,有孔子之教,不犯邻国,齐无故谋伐之,以为遂有鲁,不知吴悉境内之士,暴师千里而攻之。吴国大败齐师,以为遂有齐矣,不知越王将选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屠我吴国,灭我吴宫,天下之愚,莫甚于此!”夫差听完,大怒,说:“这是伍员之唾余,早就听厌了,你却偏偏要重提,你是不是想来阻止寡人成就大业!你不要再说了,再多说,你就不是我的儿子!”太子友一惊,不敢再说,只能退下了。
  夫差却依然怒气未消,回到馆娃宫,对我说:“太子如今大了,却越发的不争气!居然听信老贼之言,危言耸听,扰乱朝纲,气死寡人了!”我连忙劝道:“太子也是为了吴国的江山社稷,大王千万不要生气,自己身子要紧。”夫差抚摸着我的肚子叹道:“如果是我们的孩儿,恐怕就不会惹寡人生气了。寡人一定要成为中原的霸主,为我们的孩儿成就一番霸业!”我不知该说什么,若是吴国此番顺利,或许能让勾践有所顾忌,但如果不顺利,夫差领兵一走,国中空虚,勾践此刻攻吴,又当如何呢?我思前想后,还是对夫差说:“大王不在国中,若有敌军来犯,该如何应对呢?”夫差一愣,随即笑道:“爱妃有了龙裔,越发地谨慎小心了,如今寡人威加四海,还有哪国敢犯,你放心,朝中之事,我会好好安排的。”
  不久之后,夫差命令太子友同王子地,王孙弥庸守国,亲帅国中精兵,由邗沟北上,会鲁哀王于橐皋,会卫王于发阳,然后约各国诸侯,大会于黄池,与晋争盟主之位。就这样,夫差在我的忧心忡忡中,自信满满地离开了吴国。
  
责任编辑:我是德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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