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再见

　　时间碾碎了生命，却无法带走真挚的情感。她站在床前看着我，黯淡的光影映射出她干核桃似的挤满了皱纹的脸，花白的头发散落在额前，她的眼睛像干枯的井一般深陷，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叹息声以一种悲痛的力量穿透我的胸腔。

　　我明天要去西安了，她舍不得我。她要死了，行将就木的人就是如此，仿佛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干尸，只是她会什么时候离开？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说再见？那痛苦的叹息声渐渐远去，她佝偻着腰回房了，关了灯，只有隐隐的呻吟声从门里透出来。就像是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那般无助与悲伤，一种冰凉的东西裹挟了满满的悲伤和不安从眼角流成了一条河。

　　我看着那扇虚掩着的门，没有灯，看不见房子里面，黑糊糊的一片。我曾推开过这样一扇门，墙壁透着寒冷和沉寂。我内心急切地希望听到一丝声响，直到慢慢挪动的脚碰到一只僵硬的手时，哭泣声和叫声撕破了那可怕的寂静。我看见爷爷倒在地上，四肢僵硬，一半脸趴在地上，面上蒙了一层灰色冰冷的气息，他倒在地上，身边没有任何依靠物。在大人们抬起他时，一滴血从他嘴角流出。他身上唯一流动的那滴血，让我仿佛觉得他还可能再站起来，躺到床上发出缓缓的呼吸声，打破这该死的冰冷和沉静。那是和爷爷说再见的那天，从此，无论那个人的音容相貌怎样烙在你的脑海，相见也只在梦中。而墙壁仍然透着冰冷和无声的沉寂。

　　还是这样一扇门，一个黑暗的房间，一样令人害怕的冰冷。我瞪着眼，看到一片浓浓的黑暗。我听到一声声痛苦的轻轻叹息声隐隐若现。我跳下床，踩着冰冷的地板，轻轻地推开那扇门。她惊讶地问我怎么还不睡，随后又自怜地责怪自己吵到我了。我躺在她的床上，疲乏一阵阵蔓延开来。

　　“君儿，早点睡，明天就走了，还要早起。”听到她说话又立马撑起眼皮，应着她。“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走那么远啊。”她突然又说，望着天花板愣愣的。“我长大了，没关系。”“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去上学的呢？”“去了，就会认识新的同学嘛，去了不就和大家都熟悉了吗？”“你一个人走那么远。”她开始念叨起来，一系列琐碎的事情，不断地嘱咐我。“快点睡，明天要早起。”她突然停止说话，拍着我的背。她用左手撑着腰，慢慢翻过身来，用手搂着我。

　　这样的怀抱，那么瘦弱，凸起的骨头甚至硌得人有点生疼，但那暖暖的气息却包裹了全身。我不敢动，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想起小时候，她就这样抱着我。月光在被子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影，她的头发有几丝散在额的，我趴在她胸前向她要娃娃和好吃的，她总是笑着答应我所有的要求，又问我长大后干什么。我说：“长大了做警察，开着警车来接你，多威风啊。”听到这样的话，她总是开心地笑，甚至跟别人重复我的话，她的笑声就像午后的阳光那么干净和爽朗。而今，那个顽皮的孩子挣脱了她的怀抱，奔向远方，但是她的步履不再矫健，追赶不上我的步伐，只好留在原地，等着我回来。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就看见她趴在楼梯扶手上，看着我收拾东西，她一句话也没和我说，我往哪走，她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和我一起吃过早饭，爸爸送我出门，她舍不得关门，直到我走出巷尾才关上门。我不知道我到底回了多少次头，可能我心底深深地害怕有一天的再见突然而来，让我猝不及防，而我却身在异乡无法相见。

　　奶奶再见，其实离别从未有过，脑海里一直都是你的身影。再见，再见。时间碾碎了生命，却无法带走真挚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