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传（八）

发布于:2013-06-02 11:4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万俟琼

　　一天，天下起了大雨，我看着窗外被风雨打落的花朵，不禁有些黯然神伤，韶华易逝，红颜薄命，今生我与范蠡，恐怕真的无缘再见了吧。我对旋波说道：“去把我的琴拿来吧。”旋波将琴取来，我随手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接着弹唱道：“雨幕重重兮，鸿雁无捎，欲问何时能再会，渺渺、渺渺。昨日今朝兮，亦风亦雨，催得花儿也憔，萧萧、萧萧。空楼听雨兮，怎将心事付瑶琴，寂寥、寂寥。独倚窗儿而兮，望穿秋水，无奈万水千山，远遥、远遥。”
　　
　　琴声刚刚停歇，我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起身看时，是夫差，我连忙上前施礼，他说了声：“免了吧，以后不必如此拘谨。”我说了声是，夫差坐下来，接着说道：“刚在门外就听到你在唱歌，怕打扰了你，便站了会，歌声倒是挺动听的，只是词忧伤了点。”我连忙回道：“臣妾只是触景生情，想起家乡的父母亲人，所以才忍不住随口唱了这一段。”夫差说道：“你来吴宫也有段日子了吧，想当年，因寡人母妃早逝，祖父为父王续娶了齐国最年幼的一位公主，她嫁与我父王之后，一心想念父母，日夜哭泣。我父王再三抚慰，仍是哀伤不止，最后抑郁成疾。祖父怜惜她思乡之情，于是将北门城楼改造，建得十分华焕，改名叫望齐门，让齐妃每日游玩其上，可是齐妃凭栏北望，却见不到齐国，于是她悲哀愈盛，病情越来越严重，在临终之时，她对我父王说道：‘少姜听说虞山之巅，可以望见东海，我乞求你将我葬在那儿，如果魂魄有知，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看到齐国了。’父王十分伤心，便答应了她，将她葬在了虞山顶上，没过多久，父王因为思念齐妃，悲伤过度，也得病而逝。如今我见你这闷闷不乐的样子，也是心疼得很，不如，寡人让人将你父母接来吴国如何？”我连忙拜谢道：“大王大恩，臣妾感激万分，只是臣妾父母年事已高，恐怕禁不起这舟车劳顿。”夫差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是这样，那也只能作罢，但是，寡人一定不会再让你因思乡而难过，寡人这就下令，也给你建一座宫殿，就建在灵岩上，那儿地势高，可以让你远眺越国。”
　　
　　夫差果然传令王孙雄为我于灵岩之上建一座宫殿，夫差为宫殿命名为馆娃宫，作为我游玩休息之所，听说建的十分奢华，铜沟玉槛，遍饰珠玉。我记得范蠡跟我说过，当年夫差重建姑苏台宫，文种大夫向越王进谏：“臣听说‘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现在大王志在报复吴国，就必须先投其所好，然后才能置其于死地。”然后便向越王进献了七个灭吴的计策，一是捐献货币，取悦吴王和吴国的大臣；二是以高价购买吴国的粮食，让吴国粮库空虚；三是进献美女，来迷惑吴王的心志；四是进献能工巧匠，让吴王广修宫殿，致使国库空虚；五是用钱财结交吴国谄媚之臣，让他们破坏吴王的谋略计划；六是离间吴国谏臣，迫使他们自杀，削弱吴王身边的辅佐。七是积聚钱财练兵，等待良机。如今越王已经采纳了其中几个计策，捐货币，献美女，赠良材与吴国以修姑苏台，我知道夫差为我建馆娃宫，必定会再次引起民怨，可是，这也正是范蠡所希望的，虽然有时候，我也会犹疑，但是想到范蠡，我就在心中告诉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当馆娃宫修建到一半的时候，吴宫中传来消息，郑旦病重了。其实在此之前，就有消息说郑旦生病了，夫差去看过她几次，据说是偶感风寒，可是却一直不见好转。我也曾去探望过她，但在她寝宫外，就被移风拦下了，说她需要休息，不宜相见，我只能留下些礼物，吩咐御医好生医治。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得冷，当白皑皑的大雪静静地铺满姑苏台时，郑旦终于让移风带来消息，说是想见我一面。当我到她的寝宫之时，只见她躺在床榻上，形容消瘦，披着一头长长的秀发，虽略施粉黛，但那消瘦的脸庞，再也不复当初艳丽的容光，见到我，她挣扎着想起来行礼，被我轻轻摁住，当我的手触到她肩膀的一刹那，我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她看着我怔住了，随即眼眶也红了。我屏退了所有人，说道：“才一年的时间，你怎么会变病成这样？”郑旦凄然的对我说：“夷光，你倒是越来越美丽了。”停了一会，她又突然说道：“你知道吗？我有多么羡慕，多么嫉妒大王对你的宠爱，我努力的学最好的舞蹈，化最美的妆容，虽然也能得到大王的赞赏，但仅仅是欣赏而已，就像欣赏一株美丽的花，可他对你不同，他是真的爱你，连行程也只告诉你，你什么都不必为他做，只要静静的站在那里，都会激起他无限的怜惜，所以我恨你。当我得知大王对你和范蠡之间的关系有些起疑时，我忍不住告诉他，你和范蠡一路上过从甚密，大王果然很生气，一言不发的就走了。我本以为他会因此问罪于你，至少会疏远你，但我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厉害多了，第二天我得到的竟是你封妃的消息，而且从那以后，大王基本没来看过我，还让你独居姑苏台。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爱大王，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他，这个在我眼中，像天神一般伟岸与高贵的男人。我真的想什么都不管，忘了自己是越国的细作，全心全意的爱他，我不想吴国亡在我们手中，不是我贪恋这荣华富贵，而是我贪恋与大王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你放心，我不会背叛越国的，来之前，范蠡警告过我，如果我有异心，我的父母家人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他从未如此威胁过你吧？他是那样的信任你，和大王一样。我本以为你喜欢范蠡，便不会跟我争夺大王，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如果当初我和你一样，早就心有所属，那么我便不会为大王付出真心，也不会落到现在这般田地。现在，我不必看到吴国覆亡的那一天了，我时日不多了，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解脱。”我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们来吴国的目的，为什么还这么傻？”郑旦说道：“你不是一样的傻，居然会为了范蠡，而不惜千里迢迢来到吴国，为他实现什么复国大业。他若是真心待你，又怎么会舍得你孤身涉险，又怎么能忍受你日日夜夜睡在其他男人的身边。”
　　
　　我的心一阵剧痛，我强忍住心中的难过，说道：“我们是为了越国的黎明百姓。”郑旦冷笑一声道：“两国交战，就一定要牺牲我们这两个弱女子吗？”“可是如果我们不来吴国，越国灭亡，我们也无安身之处。”我接着说道。郑旦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大王说过，他绝不会再为难越国。”我正待说话，郑旦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她拿起床边的锦帕捂住嘴巴，我连忙轻轻的拍她后背替她顺气。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止住了咳，待她拿开锦帕时，我分明看到上面殷红的血迹，我一惊，正要宣御医，郑旦拉住我的手，看着我凄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夷光，我时日不多了，我求你，你好好待大王，就当时替我完成我此生的心愿，好吗？”说完，她已是泪流满面，我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看着她恳求的眼神，我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她笑着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地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累了，想歇息一下。”我扶她躺好，盖好锦被，忍着悲痛说道：“你安心养病，不会有事的，我会再来看你。”
　　
　　出了寝宫，我宣来御医，问道：“郑美人的病情到底如何？”御医互相看了看，一位年岁较长的御医站出来说道：“回娘娘的话，恕老臣直言，郑美人如今的病势，恐怕，恐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我心中一阵难过，不甘心地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本宫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你们能救活她。”老御医接着回到：“娘娘，老臣们已经尽力了，大王也想了不少法子，境中名医寻遍，可郑美人的病却仍是不见丝毫起色啊。”我的心不由得痛了起来，一旁的旋波见到我的模样，连忙说道：“娘娘不要太难过，千万要保重身体。”一旁的御医立马要上前为我诊治，我挥手让他们退下。
　　
　　接下来的几天，我茶饭不思，只是静静的坐在窗前，回忆着过去，回忆我和郑旦在来吴宫之前的快乐时光。一天，夫差来看我，这几天他都在陪着郑旦，神色间也有些疲倦，谈及郑旦，我们都有些伤感，我对夫差说道：“臣妾与郑美人在越国时便亲如姐妹，本来能一起入宫服侍大王，是臣妾等莫大的荣幸，想不到她如今却……”说着我已忍不住落泪，夫差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论美貌，你与郑美人，真可谓是并蒂芙蓉，不相上下，论品性，郑美人生性爽朗，娇媚动人，寡人一开始是很喜欢她这样的性子的，可是时间长了，她便有些恃宠生骄，偶尔使下小性子便罢了，寡人这些年收服越国，海内生平，她却偏偏要在我面前不时的说些什么居安思危，危言耸听的话，这朝政之事，她一个小女子能懂什么，实在是让寡人有些扫兴。”
　　
　　我沉默不语，郑旦，你为了夫差，居然不惜冒着背叛越国的罪名也要提醒他，可是，越王这么多年的精心安排，你又能知道多少，阻止多少，改变多少呢？夫差接着说道：“你的温婉，与她的爽直倒是大不相同。那天，寡人突然想起你，就到你住的寝宫，远远看到你坐在莲花池边，静静的看着满池的莲花，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看上去，就像一朵弱不禁风的水莲，却又带着淡淡的忧伤，寡人很想上前，却又怕惊吓到你，所以还是走了，但从那以后，你那副柔弱的样子，就不时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忍不住向郑旦询问关于你的事情，她却不愿多说，总是岔开话题。直到那天，你突然病发，我看着你微微蹙眉，捧着心口的样子，真是说不出有多么的心疼，当时寡人就想，今后寡人一定要好好保护你，疼爱你。那晚知道你对寡人的心意之后，寡人是万分欣喜，为了不辜负你，便再没去见过郑美人，想不到，她却因此……太医说她是郁结于心，她终究还是性子太过，才会如此放不开啊。”我跪拜道：“大王对臣妾之情，臣妾也是万分感动，可是如今因为臣妾擅专房之宠，而让郑美人伤心，臣妾十分内疚，臣妾恳请大王一定要设法救活郑美人。”夫差扶起我，说道：“你放心，寡人一定会想办法的。”
　　
　　可是我和夫差所做的努力都没能挽回郑旦的性命。在姑苏台的梅花开得最艳的时候，郑旦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像是安静的睡了，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双翼，一动不动的停留在她苍白的脸庞上，在那一刹那，我仍不肯相信，我仿佛觉得，她还会随时醒来，一如从前那样的唤我“夷光”，可是御医搭脉之后的神情击碎了我的幻想，我心中一痛，晕了过去。醒来时，宫中已是一片痛哭之声，我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旋波在一旁着急的说道：“娘娘千万要节哀顺变，娘娘若是心中难过，就好好哭一场，哭出来会舒服些。”说完她自己已是泣不成声，我只是默默的流泪。夫差也十分悲痛，郑旦临终之前，夫差将她拥入怀中，她用最后的力气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完之后，夫差已是泪流满面，都说帝王之爱凉薄，但我还是能感受到夫差心中那份深深的痛楚，或许还有内疚，我也觉得深深地内疚，若当初我不答应范蠡，越王就不会送我们来吴国，郑旦也就不会爱上夫差，如果不是我心存猜忌，夺了夫差的宠爱，或许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我知道，即使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仍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我望着那个为她哀伤的男人，若有一朝，他知道我们来吴国的目的，不知会是怎样的心情。郑旦的死，让我感觉到尘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变幻无常，她让我好好爱夫差，或许我无法做到，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的陪伴他，不管将来如何，接下来的日子，就当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我会好好陪他度过。夫差下令将郑旦厚葬于黄茅山，并且立了宗祠祭祀，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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