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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1)

发布于:2013-05-30 14:4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苏倩莹

  激烈的枪炮声响了一天,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如血的残阳下,偌大的古泗城上空弥漫着战火释放的浓烟,弹痕累累的残垣断壁上,横七竖八地布满国共双方士兵的尸体和身体被爆炸后撕裂的碎片,到处是殷红的血,一块残存的城墙上,一面青天白日旗早褴褛不堪,无奈地斜垂着,似乎能听到血哗哗地淌,显然,这是一场刚结束的没有输赢的博弈。

  静,死一般的静。突然,在几具尸体下露出的一只手动了一下,紧接着上面尸体开始晃动,接着尸体翻到一边,一个浑身鲜血的解放军战士艰难地站起来,尽管浑身是血,满脸疲惫,但也遮不住他高大的身躯彰显的威武和睿智的双眼散发的英气。他掸掸浑身上下沾满的灰尘,柔弱的目光环视着战场,面对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泪水夺眶而出,他捂着腹部伤口艰难地走着,希望能看到幸存的战友,但每次看到都是战友死不瞑目的尸体。他来到一位双手紧握战旗的战友尸体旁,费了好大的劲,把战旗拿下来,然后双眼喷火地向插着青天白日旗的地方走去,他要在这个城池的上空升起属于自己胜利的旗帜。可接近地点正准备将敌旗拔下扔掉的时候,突然,听到从三个方位同时传来的一声断喝:“举起手来,投降!!”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三个跟他一样浑身鲜血淋漓的国民党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

  “哦?跟我说话?”他放下正想拔起的旗杆,“还没打够?还想再练练?”

  “练又怎样,告诉你,起码现在我们胜利了。”其中一名国军士兵叫嚣着。

  “是嘛!我倒想看看你们怎么个胜利法。”声音不大,但威严有力。柔弱的目光也霎那间变得犀利起来,像剑锋扫过三名敌士兵。

  “投降,我命令你们马上投降!”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放屁!”敌方大概觉得在人数上占优势,一丝不让而且端着枪步步逼近。

  刚平息不久的紧张空气中,四人双方各不相让,剑拔弩张。

  “哈哈哈哈,别装啦!”他突然笑了起来。

  “笑啥?”敌人咆哮着包围圈愈来愈小。

  “笑啥,你们现在手里的枪早成烧火棍啦!”

  “哼,烧火棍怎么啦,没有家伙俩打你一个,还有一个拾帽子的。”其中一个说话口气有点像军官的家伙不耐烦了,“上,一起上,抓住他,我们的部队马上就来了,抓个活的等部队来了,用它来活祭祀死去的弟兄!”这人爆睁一双金鱼眼,脸上有块被刀砍留下的刀疤,此时像被剁了头的鸭子端着枪直刺过来。

  “好啊!”这位战士挺直了腰,用衣袖擦了一下头部流下来快淋着眼睛的血,眼睛冒火似地怒视着三个敌兵,慢慢往后退着,很快退到城墙边上了。就在敌兵刺刀即将刺向他身体的同时,只见他左手飞快抓住正面袭来的敌兵枪刺把手,一个顺手牵羊把对手送进几十米下的护城河,紧接着双脚跳起,巧妙避开枪刺,两只脚一左一右正好狠踢在两家伙的头部,两敌兵当即痛得把枪扔在一旁,弯腰蹲下来。

  “还练吗?快投降吧!”口气还是那么坚决,不容置疑。但明显感到腹部一阵剧痛,身体一趔趄,坐倒在地上。

  “身为党国军人,可杀不可辱,当然要战死沙场,除非胜利。”两名敌兵似乎同时看到希望,一起嚎叫向他扑来。形势危急,只见他麻利地一滚,让俩人扑空,来了个狗吃屎,随即翻身骑在在俩人身上。几乎是同时,蒲扇一样的两只大手狠狠地打在他们俩的天灵盖上,鲜血很快从他们的七窍流出来,连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回就毙命了。“跟我比横,也不事先打听一下我是谁?有我在你想胜利?做梦!”说完随手抓住青天白日旗,把它从旗杆上扯了,轻蔑地扔进护城河。然后把从战友手中拿过的军旗高高地举起,也许是胜利让他太高兴了,他竟忘了伤痛。

  战旗舞动起来,他笑了,千疮百孔的战旗,像浴火重生后的凤凰围着他飞舞。映红他那张写满喜悦的英俊面庞……慢慢地他觉得自己跟红旗飞了起来,躺在地上的战友也飞起来,飞向明亮鲜艳的彩霞中……

  “王宏同志,王宏同志!”迷迷糊糊地,浑身没劲像在云端里,眼皮慵懒地睁开,隐隐听到有人呼自己的名字,很费劲地睁开双眼,但又无力地闭上。迷迷糊中听见有人惊喜地喊:“护士!护士!快告诉首长,王宏同志醒了!”没多会,一个熟悉而又有点威严的声音直穿耳膜,让他打了兴奋剂一样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上,不禁自言自语:“我这到哪了?”

  “你说到哪了?”随着一声亲切的反问,一张脸映入他的眼帘,这人50多岁,一身戎装,瘦削的脸上长着络腮胡子,旁边站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大家正像看宝贝似地看着他,个个显得兴高采烈,其中两个似乎激动得哭了。

  “团长!”他想起来,一阵剧痛让他又躺下,团长笑呵呵地把手中的茶杯放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自己坐在床沿上用手摸了一下王宏的脑门说道:“哎呀!我说姑娘们,这不是好了吗?哭啥?我就知道这小子是属狗的,九条命!”医护人员嗯嗯地点头。团长又对王宏说:“你知道在这呆多长时间了?半个月了!嘿嘿,你呀,得好好谢谢付医生和这些护士,否则小命早完了。还有,不是我说你,你把旗帜插到城头上就行了?干嘛拼命地耍?幸亏倒在城墙里面,要是栽下护城河去,恐怕早就飘上来喽!哈哈哈!”团长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你安心养病,啥事别做,啥话也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有事,先走!”接着又对护士说:“照顾好他!”警卫员递过的帽子,团长接过往头上一戴,大步流星地走了。由于速度太快,姑娘们想送都没跟上。

  目送团长走后,王宏谢绝医护人员陪护,独自躺在病床上,现在神志清醒多了,他想,这就是所谓军区后方医院了,用的是老乡家的房子,虽设备简陋,但很整洁。环顾四周,不大的房间里除了医院管理制度外,就是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标语,门外树上到处拴着绳子,挂满晾晒的绷带或床单,胸前挂着听诊器的医生来来往往,年轻的护士像快乐的小鸟哼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在各病房穿梭着。

  正望着,只听门外有人边说话便走近来,“付医生,你的那个那个醒来了!嘻嘻!”

  “去去,再胡说当心你的嘴。病人需要休息!”

  “哼,这可不是你自己说的?”是护士撒娇的声音。

  “是我说的行了吧,讨厌!”随着一阵轻碎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带着大口罩的女医生款款走进病房。

  “王宏同志,感觉怎样?我们来输液!”声音温柔、甜美。

  “哦,感觉好多了,真的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谢啥,医生救死扶伤是应该的,再说,你还是我们的大英雄。你知道吗?你那天红旗一舞,敌人援军以为我们大部队已经占领古泗城,吓跑了。赶到城下的团长通过望远镜看到你挥舞红旗的样子,直叫好啊!你的事迹早在军区《拂晓报》刊登了!”

  “哦?是的嘛?”

  “当然!”王宏突然觉得这声音很熟悉,转过脸,大口罩上面的一双眼似乎那么熟,难道?他心里有点迟疑。不会呀,能有这么巧?他想问,心里又拿不准,等他下定决心问的时候,她已经麻利处理好工作,丢下一句安心养病后匆匆地走了。

  这夜他失眠了,心中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确实,这个付医生就是他曾经认识的,叫付红,女大十八变呀,眼神是没变的。记得十七岁那年的那个星期天,王宏从泗城国立中学刚到家,就被家人叫到正屋。那天,父亲和母亲显得很正规,一进门就见家堂上方挂了张祖宗的像,画像前还上了香,父亲正襟危坐在家堂前八仙桌上首,母亲穿一身喜庆的衣服坐在另一边。见他进门,母亲迎上来拉着他的手道:“老头子!你说咱儿子真的成大人了,比你当年好看多了!”父亲没说什么,顺手把桌子上的水烟袋拿过来呼噜呼噜吸上两口,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儿子,你也不小了,我呢,前阵子上你付叔家一趟,发现他家那付红的闺女长得特高,漂亮啦,言谈之中你叔有意把她嫁给你,我一听,正合我意,当时给定下来了,这不,你没在家我们都把这事给料理好啦,亲戚朋友的帖子我也给下了,你啊,明天别去师父那练武,准备下后天结婚。”

  “什么?结婚?”彷佛被谁打懵了一样,王宏直直地站在那里,看到他吃惊的样子,母亲对着老头笑弯了腰:“老头子,这孩子念书念傻了!”

  “是啊!”父亲努力憋着,用手中水烟袋敲着桌子,“不就是结个婚吗,妈的,吓成这样至于吗,就这么定了,下去吧。”

  “不,不是!”王宏急得直搓手,“我还不了解她呢?娘,那小女孩厉害呢,那年她跟他爹来这玩,我被您吊着没放下来。她趁你们打麻将了拿毛虫往我肚子上放。”

  “厉害点好!”父亲放下水烟袋,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头,站起身走到近前指着王宏鼻子,“谁让小子一点点大不学好,对着人家唱《摘石榴》,还叫人打起包袱跟你一道走?”王宏低下头,想起小时候自己也确实有点混。但很快还是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结婚!”

  “不结婚?这个家我活着一天,轮不到你做主!”老头有点火了,小胡子颤抖着,一字一顿。

  “就不结!”同样一字一顿。

  “就不结,我让你就不接!”话音未落,只见老爷子挥起右手狠狠打在王宏的脸上。“再说一句?”老头子的胡子竖了起来,脖子上筋暴的高高地怒吼,地板好像在动。

  “就不结!”王宏发怒了,铜铃样的眼睛射出愤怒的光,直指对方眼神,紧挫的牙,白白地露出瘆人的光。

  “反了反了!”老爷子咆哮着,对着老太婆“快去叫人来把他绑起来给我打。当我不知道,年纪轻轻放着书不念去参加共产党!”

  这次,没把他吊起来打,到夜晚两更天时候,他看到付老爷匆匆赶来,见面就对父亲作揖打拱,连呼家门不幸,教女不严,女儿竟也逃婚了。

  夜深了。

  窗前一簇翠竹在清风中摇曳着,皎洁的月光透过竹间的缝隙,把斑驳的竹影穿过窗棂斜斜地投进这间小屋,洒在付红的床上。此时,付红正斜在床头上,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睛毫无睡意,正忽闪忽闪着。自看到王宏的第一天起,她就感觉这个人似乎在哪见过,今天通过和王宏的第一次眼神的交流,证明了感觉没错,不是重名,就是他。

  不错,真是他,记得七岁那年,颇有些家财却嗜赌如命的父亲曾把她抱坐在毛驴上,走过一大片桃园后又翻过一大片长满大豆玉米的高岗到过他家的,那天好像也是秋天,刚下高岗,父亲指着一大片青砖灰瓦的房舍对他说:“快到了,就是那!”

  到了村口,一个花白胡子穿着洁白长衫的中年人早早从树荫下拱着手迎上来:“庆福兄,一路辛苦!”说着把驴缰绳拿过来,递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一下面颊:“哦,我这乖侄女愈来愈漂亮了!”走过几排低矮的佃户茅屋,很快到了这个父亲所说的王伯伯家。啊!好气派,三重院子清一色青砖灰瓦,威武的门楣,厚重的木门,门前一棵高大的白果树下,放着石头制成的古色古香的雕花圆桌和石墩,十几个佣人里里外外地忙碌着。进二院前脚还没落地,就听一个小孩声嘶力竭嚎叫着“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双手被绑着,吊在一棵楝树上,浑身布满被树枝条抽过留下的红肿印迹。

  “嗨,益三兄,何至于此!”父亲欲疾步上前欲解开,被王伯伯拦住,“别管他,庆福老弟,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好好念书偏要学什么武术,上个月把佃户孩子腿给摔断,这才几天,又拿人家门当靶子,给人家芦柴做的门踹了好几个洞,不教训他以后还得了?庆福老弟呀,生个闺女好多呀!”

  “彼此彼此,益三兄,这不都快十岁了,到哪还跟着呢?”

  “哈哈哈!”王伯伯捻着胡子笑了。牵着父亲的手进了正屋,到了正屋王伯从里屋摸出一包点心交到他手上:“拿着出去边吃边玩”。自己和父亲还有另外俩人坐在了麻将桌上……

  后来从母亲与父亲的谈话中,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他叫王宏,是王伯伯大儿子。他那天挨揍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哼着从窑子里传出来的《十八摸》被大人听见了,想到这,付红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小屁孩!”

  到底是练过武的人,身体恢复快。尽管昨晚想得太多,还是早早醒来,感觉好多了,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居然不是太痛,索性自己穿好衣服走出病房。沿着房屋前的开满野花的田埂,漫无目的地走着。深秋的空气似乎特别新鲜,脚下草叶上挂满的露珠被碰落在裤脚和脚面上,湿漉漉凉丝丝的挺舒服。太阳刚刚露出地平面,远远地,透过村边小树林望过去,像个鲜红润泽的大圆盘。鲜艳的霞光里,望不到边的原野上,老农在收割着庄稼。走过一片医院用品晾晒区,王宏不禁思绪万千,唉,要不是战争或者战争已经结束,老百姓种上自己的田,这一切多美好啊!正想着,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严肃的声音:“王宏同志,你的身体还没有好,请马上回病房休息。”王宏一回头,果然是付红,从一排晾晒着的像帷幕一样床单后轻盈走出来,今天她没有穿白大褂,而是一身军装腰扎皮带,显得飒爽英姿,尽管军装不是太合身,但也遮不住她芳香高雅的气质,可现在,她眼神直直盯着王宏,正满脸正经地望着他:“现在就回病房休息,否则我要向领导汇报!”

  “我睡了这么多天了,让我活动一下吧!”不知怎的,当王宏的目光接触到付红目光的一刹那,第一次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哀求起来。

  “不行,我是医生,我了解你的身体状况,请配合我的工作!”语气丝毫没有商量余地。

  “好吧,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王宏真的加快速度往回走。看着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付红眼神露出一丝狡黠,心跳得快起来了,一种难以抗拒的感觉让她捂着脸跑了。

  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付红的命令真起了作用,王宏回到病房后真的认真地睡起来,只是昏昏沉沉迷瞪一会就醒了。不知怎的,满眼都是那个当年把毛虫往他肚子上放的小女孩和现在这个漂亮飒爽的女医生,那甜美的声音,灵动的双眼,苗条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脸,细软的手……哦,他简直不能再想下去。

  付红的心也不平静了,没多少事便独自一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让思绪像脱缰的马一样肆意奔腾,她满脑子都是他在战场上英姿勃发的样子,他的目光又是清纯得像个孩子。想到这,她的心跳得好快,脸热热的,拿过镜子照一下居然通红的,怎么了?她怎么也搞不明白,当年那个顽皮似乎有点恶作剧的男孩,今天会变成这样,革命队伍真的是个大熔炉,她内心感叹着,心中充满着一种愉悦。联想当年逃婚的事,似乎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强壮、高大、英俊不是每个姑娘的追求么?不知为什么,她对下午的查房突然多了很多期待。

  晚霞烧红半边天的时候,付红终于按捺不住那份想念之情,独自走向王宏的病房。

  病房里的王宏,虽说头闷在毛毯下睡,但耳朵却一直竖起来听,一听到脚步声就探出头望一下,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他对自己说,王宏你真的爱上她了,这是老天爷多给的一次机会,千万要把握住。

  虚掩的门终于开了,王宏迅速掀开蒙在头上的毛毯坐了起来,把一束热辣辣的目光投向付红,这一切都被付洪读懂了,她红着脸来到床边,把本来想好的话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她只是本能地抓住王宏的手。王宏的手抖了,脸红红的,似乎有点羞怯地看着她。“没出息!”不经意间付红一声娇羞的嗔怪,像根筷子捅破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两双手瞬间握得更紧起来,他们从没有感觉这么幸福过,在他们炙热深情的对视中,两颗年轻的心醉了。

  “王宏起床了!出去溜达、溜达!”一大早,付红就来到病房,摸摸王宏的脑门然后放在自己的脑门上对比一下,觉得没发烧就喊起来。经过昨天心照不宣的举动之后,双方都不再拘谨。付红早知道是他装作没听见,见王宏没动静,就从地上捡了根草棒,“王家大少爷,你装是吧?啊?”说着往他鼻孔轻轻地挠起来,王宏装着没睡足的样子,坐起身,假作正经地说:“我说付红同志,还要不要伤员同志休息?”

  说完,打个哈气,揉下眼,指着放在不远处的上衣对付红说:“拿来!”

  付红假装没懂:“拿什么呀?”

  “衣服。”王宏表情夸张地绷着脸

  “自己不能拿?”付红娇羞地撅着嘴把衣服递给他。

  王宏一边穿衣服,一边似乎一本正经地说:“付大小姐,女孩子要学着点啊,就你这样以后怎么嫁人啊?你这样除非人家不知道,知道了准会向某人一样逃婚啊。哦,你转过脸去,我穿裤子。”付红一听就知道王宏拿自己当年逃婚的事开心,她红着脸转过身,也不示弱:“是啊,当年要不是有人逃婚,恐怕某人又要被吊在树上跟猴子一样喽。”很快王宏穿上衣服:“付红同志,战士王宏已经穿衣完毕,请看漂亮否?”付红转过身,看他那滑稽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然后对王宏说:“我看你精神不错,今天就出去溜达一下吧,要不这样你看行吧,最近农忙,帮洗衣服的老乡少了,护士们洗衣物很忙,你帮她们一下好了,不要你洗,帮他们理理就行!”

  “行啊!”王宏攥住付红的手向外走,付红不好意思地挣扎几下,最终还是让他牵着手,出了门,在众人艳羡的目光注视下,来到姑娘们集中洗刷医院用品的地方。一条蜿蜒的小河畔,河水只有脚脖子深,轻轻地从长满光滑砂礓的河床上哗哗流过。不远处,一座小桥横卧在长满杂草的河两岸。后方医院统一清洗用医院用品地就在离校桥不远的河岸上,远远望去,姑娘一个个卷着裤管,挽着袖子有说有笑地忙着,声音老远就能听得见。还没到地点,他们就被姑娘们发现了,不知哪位喊了一句:“大家快看!姐夫来啦!”姑娘们马上沸腾起来,羞得付红恨不得找个地裂缝钻进去,她使劲想挣脱,哪知道王宏的手像铁箍子一样子紧,她用另一只手使劲地掐他的手腕也没用,直到王宏把她拖到干活地点才松开手。其中一位姑娘大声地建议:“喂!活也不是太多,你们倆就在岸上把我们洗干净的床单拧一下水吧!”

  “行啊!”付红答应着,顺手拿一件洗好的床单,自己抓住一头,另一头交给王宏,当看到王宏卷起的衣袖下面一片片被自己掐的发青的淤瘢时,一种幸福的感觉袅袅地从心底升起,逐渐扩散到身体的每个毛孔。

  “哎!姐妹们,听说王宏同志歌唱得不错,大家要不要来一个?

  “好!”大伙异口同声。

  “来就来一个吧!”王宏一边龇牙咧嘴地使劲拧着衣服,一边把征求的目光投向付红,付红红着脸嗔怪道:“我随你呦!”

  “好吧,我就给大家唱一首上次战斗前,军区文工团小分队慰问演出时演唱的歌曲,诸位听好了,这首歌以后固定还会有人唱给你们的,说完煞有介事地摆开姿势,扯开嗓子唱起来:小孩妈妈你莫哭,我去当兵你想我,家里还有三担稻,过年过节有慰劳。

  声音一出,姑娘们先是一惊,而后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王宏胆也特大,这水平也敢拿出手,跑音跑调不说,还做个不伦不类的动作。一曲未罢,付红早笑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坐在地上揉肚子。河里的姑娘们笑得前仰后跌坐在河里一大片,个个成落汤鸡……

  一晃又是两周时间过去了,王宏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他们的感情发展也快,只要一有空就会相约一起牵手徜徉在秋高气爽的田埂上,或霞光掩映的小树林里,他们一起谈他们参加革命的经历,谈人生,谈理想,谈革命者的爱情,有时也谈上官云珠、张瑞芳、赵丹的电影,谈高尔基的《海燕》、戴望舒的《雨巷》、郭沫若的《屈原》、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他们一起喜,一起忧。他们不喜欢相依偎着,他们喜欢面对面手拉手深情地凝视着,喃喃地诉说着,他们时刻都期盼胜利早点到来。他们更能读懂对方的眼神,每次他们目光交汇一起的时候,他们都感到对方发自肺腑的心声:我爱你,真的爱你!

  三天以后的一个中午。王宏和付红正坐在村头大柳树下聊天,通讯员小赵匆匆找到王宏,简短寒暄之后,告诉王宏要付红和他到几里地外的团部开会,马准备在村口,现在就动身,王宏急忙整一下衣帽,付红一句话也没说上,就和通讯员大步流星地走出村外,很快消失在一片轻纱帐中。

  团部就在几里地外一个村庄的破寺院,王宏赶到那里时,看到战士们里里外外地在收拾东西装箱,就问小赵:“部队要开拔,有新的战斗任务?”“马上就知道啦!”小赵边擦脸上汗边往里走。

  会议就在寺院大雄宝殿前的一颗枝繁叶茂的白果树下召开,今天到会的人不少,四五十人,很多地方上的同志,医院院长也来参加,可能大家事先得到消息,今天会议内容很重要,大家都把本子笔拿在手里准备记录。看到王宏赶来,团长放下手里一直摇个不停的芭蕉扇,在事先准备好的一张凳子上坐下开始讲话:“同志们,有的可能已经知道,虽然从全国战局看,我们占据了战略上的优势,但在局部战局,由于老蒋重新布置配置了兵力,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发生了一定的变化,目前武装到牙齿的国民党七十四师、217师正利用有优势兵力和装备,气势汹汹地对我们进行反扑,要报近段时间我们给他重创的几次战役之仇。军区首长根据中央军委、毛主席的指示,决定主动战略撤退,避敌锋芒,寻找战机狠揍他们一顿。有些同志可能不理解呀,我们不是打了胜仗吗,国民党兵也就那么回事。在这一点上,同志们一定不可以这么简单地想,我们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是对的,但在战术上一定要重视敌人,由于时间紧,思想工作你们自己回去做,一定要保证党中央毛主席的战略意图得到绝对实现,这一点也不能含糊,大家现在就回去进行动员,接到通知立即开拔,向归仁、青阳、宿迁、洋河一线收缩。现在散会。王宏、付红、院长、地方同志暂时先留下来。”

  送走其他人员后,团长把他们叫到一起,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指着一位50岁左右身穿灰色对襟衫,头戴军帽的壮汉介绍说:“王宏同志,这位就是地方武工队的宋其山同志。”接着又说,“考虑到部队随时可能跟国民党军发生遭遇战,军区首长决定伤员能带走的尽量带,轻伤就地疏散,实在不能带走的由地方武装工作队配合王宏和医院部分同志,向洪泽湖地区撤退,希望你们紧紧依靠广大人民群众,依托洪泽湖面积广,芦苇、红草丛生的优势,在保证伤员养伤的前提下,积极开展对敌斗争。要告诉乡亲们,一切都是暂时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开完会,领了团长发的短枪和部分弹药,和老宋他们分别,天已经发黑了,走出村口,圆圆的月亮已挂上古寺前的大槐树稍,墨玉般的苍穹点缀着繁星和地上的萤火虫一起忽闪忽闪,伴着凉爽的秋风,蛐蛐、蛙鸣忽高忽低无忧地吟唱着。在通往医院的乡间田埂上,王宏和付红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说一句话,分明他们都从团长的会议上感受到肩头的分量。快到村口的时候,付红突然从后面抱住王宏,头紧紧地贴在王宏的背上,王宏明显感到付红的身体在颤动,他转过身把付红的手抓在手里,温和的眼光看着她,如水的月色下,付红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湿润着,泪水从她美丽的面颊留下来。王宏心头一酸,但很快恢复正常,缓缓地放下付红的手轻声地说:“付红同志,紧张了?”

  “不!”付红控制不住开始啜泣起来,“我害怕!”

  “害怕?”王宏有点诧异了,这不应该出自付红的嘴呀,禁不住说:“革命哪能没有牺牲?”

  “不、不是的,自从背叛自己的家庭的那个阶级投身革命,就没打算老死,可我真的怕失去你!”

  “我啊!没事!不过,付红同志,别怪我批评你,革命者在战斗面前怎能老想着死呢?我们革命的目的,是要埋葬一个不合理的社会制度,而不是殉葬,革命者在任何时候都应当满怀信心地迎接胜利!”

  听了王宏的一番话,付红的心一下子敞亮多了,看不出这个平时看上去不是太咋地的人,在大战面前保持如此冷静,思想及境界也比自己高得多。不禁对眼前这相爱的人多了几分崇敬,接着王宏和她讲了自家的情况,告诉她,父亲在抗战时期因为资助八路军被日寇打死,现在母亲带着三个弟弟艰难维生。然后讲战斗中如何消除紧张过度心理,告诉她强敌面前先要敢于对峙,对峙的过程就是蓄势待发的过程。他想到哪聊到哪,付红听得入迷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王宏。

  月亮升到中天了。

  突然一阵密集的枪炮声从泗城方向传来,枪声像一把无情的黑手将两个年轻的人从美好的气氛中拉回来,他们赶紧加快步伐往村里跑。到了村公所,村公所的院子里早掌上了一盏马灯,武工队长带着几十名队员、院长都早已赶到,看到王宏他们赶到,连忙迎上来焦急地询问该怎么做,王宏先招呼大家坐下,摸起水缸里的水瓢呼呼喝了一气,抹一下嘴,然后对大伙说:“枪炮声大伙都听到了,形势非常紧急了,我们的任务主要有三个:收藏粮食、转移群众、保护好重伤员,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我们千万不能慌,村长,麻烦你把村上的民兵,妇救会都叫来,大家来开个会集思广益,如何把这些工作做好,这次任务不轻呀!”村长听后立即出门去找人去了。

  村长走了,王宏把大伙召集到一起:同志们。我们先谈粮食收藏的问题吧,每家每户临跑反前(注:跟着队伍撤退叫跑反)都要把粮食拿来集中掩藏,掩藏时人手不成问题,主要是如何藏?往年我们对付小鬼子那套挖地道、空心墙等办法来对付国民党军肯定不行了,为保证万无一失,大家一起想个办法!”

  大家一起紧张思索起来。突然付红的眼睛亮了起来:“大伙看这样行不?我们把各家聚集来的粮食全埋在村外刘大财主家刚种的几十亩地里。那里今天刚种上,我们连夜挖坑,坑挖的要深,然后把医院的搭帐篷用的大油布铺在里面,灌好的粮食袋就放里面。上面再用大油布盖好然后再埋,埋好后我们用耙再重来一遍保证天衣无缝。”大伙齐声夸好。“不过要注意重新掩埋的地方要再撒点种子,防止庄稼出的时候由于那片种子在被挖掘时麦子出不来,到时一看明显不一样反而引起敌人怀疑。”王宏补充一下。正说着,村长把村上的民兵妇救会的同志带来了,王宏简要地自我介绍后,话锋马上直切主题,现在我把任务分配一下,村长负责收缴余粮和埋藏,具体地点到时我会通知,付红、院长做好医院和群众的撤离工作,事情宜早不宜迟,大家现在分头行动。”“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郑重地向王宏行了个军礼。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东方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医院和和乡亲们已经在夜幕的掩护下按计划连夜撤离。整个村庄已经空当当的了。这时他突然想起付红,心中一阵阵焦虑和不安。枪声愈来愈近,王宏带着武工队在在村里转悠,勘察地形,准备在敌人到来时对他们进行袭扰,给前面撤离的医院和群众争取时间,正在转悠,突然发现付红站在一颗楝树下拿着短枪练瞄准。

  “付红同志,为什么不随医院一起撤离?”

  “我,我,我想在我们袭扰敌人的时候,可能会有人会受伤,没有医护人员不行!”

  “哦?理由挺充分!”王宏语气少有有地严厉起来:“付红同志,你没在战斗部队呆过,今天我原谅你一次,但我还要警告诉你,按理我可以枪毙你的,这是抗命!!!”

  “你?”付红觉得王宏仿佛换了一个人,不由地想回一句,但终究没说出来。

  王宏又要发火,被武工队宋队长给劝住了:“算啦,付医生也是好心,战斗随时都会打响,还是做好战斗准备吧!付医生,一起走看看。”

  他们继续边走边勘察边部署兵力,突然王宏眼睛一亮,对其他人说,现在趁敌人还没到,我们不妨先做些准备。老宋,你去把各家之间的墙打通,只要一个人能钻下就行,能打多少就打多少。便于我们机动作战,付红,你带几名战士去把剩下的粮食做成干粮,打仗不能饿肚子,还有,如有部队从这撤离,尽量给他们一些临时补充。”说到这不禁叹口气:“唉,不知他们撤到啥地方了。”武工队长老宋拿出旱烟袋把烟袋锅塞进烟丝带袋子里,一边装烟丝一边道:“他们行军慢,估计只能到上塘东南吧,白天行军目标大,要尽量避免跟敌人交锋。”

  “是啊,所以啊,我们到时候要尽量地拖住敌人,给他们赢得时间,只要他们跑到双沟东下草湾一带,基本上就算安全了,目前那一带还掌握在我们手里,那里会有我们的同志接应的。”正说着,走到一家门口,他随手指了个地方:“大家坐会吧,付红做饭。”坐下后拍了拍坐在身边的一位十七八岁的武工队小战士的肩膀,微笑着说:“小伙子,快打仗了。害怕么?”

  “害怕?”小战士彷佛被戏弄似的,“王宏同志,我从儿童团到现在跟武工队屁股后面也五六年了,鬼子咱杀过,反动派咱也杀过,只要他来咱绝不手软!”

  “哦!”王宏笑了“老战士,枪法怎样?”

  “到时候你会看到的!”

  “好好,我放心啦,我啊,一开始还以为你就像我们这里的某位女同志那样,腰里别把枪,到时候只能当砖头砸敌人脑壳。”看到付红一直因为受到自己批评闷闷不乐,王宏故意大声对着不远处正用碓窝舂稻谷的付红说。

  “嗬,领导,没看出,还是个大男子主义呀!”付红听了,知道王宏故意找茬逗她乐。放下工具走到王宏跟前,熟练地从腰间取出手枪哗啦啦熟练地把子弹退出,又熟练度把子弹压上膛,看得王宏眼都直了。

  看到王宏吃惊的样子,付红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哼,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告诉你,你可能还没当兵的时候,我就在淮北中学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啦!”说完继续舂米。

  王宏也不争辩,只是干笑,过会又把身边小伙子搂在身边:“小伙子,能跟我说为什么要参加武工队?”

  “喜欢共产党呗!”

  “喜欢共产党什么呢?”

  “共产党好啊,就打你们来,我们有地种了,有饭吃,地主老财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对我们横了,我觉得穷人有了人样,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开心。还有共产党讲义气,说话算话,处处为老百姓着想,不像国民党整天变着法子抢老百姓。”

  “可当兵要打仗,打仗就会死人,你害怕过吗?”

  “谁的命不是好的,共产党为老百姓死的人还少吗?人们还不是要加入共产党?那年老娘把我交队伍上的时候对我说:“儿子,你已经不小了,到了队伍上除了要听老宋的话,更要学共产党做人,凡是不能做孬种,这个世道是有钱人的世道,穷人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跟着共产党,像人一样活着一天也好的,就是死了,将来革命胜利了,老百姓不会忘记我们的!”

  “是啊,现在你娘在哪?”王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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