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决意

　　1

　　他在窗口边站着，微白的双鬓和下垂的两张眼皮。与那一身精神的军服显得很不协调，窗外则是持续不断的大雨，时不时响起的雷鸣并没有打破这种安静的气氛，他默默无声地站了好久，不知多长时间了，才冒出一句：这雨下了多久了？一旁的秘书呆了一会儿：“报告局座，两天了。”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行了，你先下去吧。他走到办公室的橱窗边，拿出一瓶红酒和高脚杯，倒得满满的。这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平日里的他总是摇晃着浅浅的透出宝石般光泽的琼浆，和一旁的人皮笑肉不笑的，总说着一句不变的话——一切都是为了党国的利益。

　　但是今天他一饮而尽，一杯接一杯，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看了没多久，像个孩子受到极大的委屈似的，大哭了起来。口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我徐培根一心一意为了党国，到头来却……

　　这大雨一直没停，连着下了五天了，今天似乎小了很多，绵绵的细雨飘起来，吹在脸上原本应该很是惬意。墓碑前，一个穿着黑长风衣的男子，还是那个人，撑着把大黑色的伞，站在那里，不愿离去，身后那些为亲人们哀悼的身影一个接一个走了又来，来了又去。直到雨停后，他俯下身子，伸手去抚摸弟弟的墓碑，摆放在石碑前的那束花在微雨的滋润下开放的正是美丽。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两道浅浅的泪痕。

　　一丝微弱的阳光透过了轻薄的乌云，照在人们悲伤的脸上，泪痕闪烁着光泽，随后渐渐消散了……

　　渐渐地这些景象模糊了，随后眼前浮现出一个大大的装饰灯。原来是梦啊，思远睁开双眼后转头看着仍在熟睡的弟弟，露出一丝欣慰的浅笑。然后伸手去捏住了弟弟的鼻子，思昊睡眼惺忪地说了句：干什么呀，别烦。

　　哥哥笑了笑，太阳晒屁股了，起床吧，大懒虫。弟弟很不屑，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反正是星期六。

　　十点过后，兄弟两个坐在餐桌上，看着新闻，开始聊天。

　　老弟，假如我要是犯法了，被逮捕了，而你有能力救我，你会怎么办？

　　嗯，我要大义灭亲，嘿嘿。

　　额，哥哥露出一张很窘的脸，没心没肺的东西。

　　哈哈，当然是说笑的啦，自己的哥哥当然要救啦，这可是人之常情嘛。

　　哥哥故意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随后拿起一个小面包往弟弟嘴里塞，快点吃，看你这么瘦，还不多吃点。

　　2

　　平日里，母亲总是教育这两个孩子，遇到困难要互相帮助，拉兄弟一把；遇到了好事或好东西，要互相分享，一起快乐，千万别为了眼前的利益伤了和气。当然，这两个兄弟很在意相互之间的宝贵情感。

　　兄弟两人的生活也一直很融洽。即便是高中不在一起了，日渐繁忙的学习生活渐渐让他们俩熟悉了这样的生活。

　　同学们，我们今天学习第七课，昨天我让大家预习过了，来，课代表，你先朗读一遍。

　　思远站起来，别了，我最亲爱的哥哥，你的来函促成了我的决心，恨的是不能握一握最后的手，再独立地向前途踏进……这些句子又让他想起了那个梦，脑海里满是那个阴雨绵绵的墓地。

　　好了，读了全诗了，那么大家昨天查过了这首诗歌的背景了吗？

　　思远没有坐下，继续说着这首诗歌的背景，似乎看起来他很在意这首诗歌。

　　这是殷夫与哥哥徐培根的诀别宣言，他哥哥是国民党政府高级行政人员，从小培养殷夫,希望他考上北大为国民党办事，而在求学过程中殷夫受到鲁迅等人的熏陶成为共产党文化战斗中的一员，为了和哥哥撇清关系写的一首诗歌。

　　嗯，老师点了点头，课继续上着，直到45分钟悄无声息的过去，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旁边的同学看了看他，哟，有兄弟的就是不一样，在想些什么呀，哦，我懂了，是不是自己也是有兄弟的，有所感悟啊。

　　思远摇摇头：“不是，没什么。”

　　放学时，他依旧独自一个人走在那固定的回家路上，这一天还是那么充实，就像每个上学的日子里都得到了新的知识和收获，尤其是在这个建立美好情感和人生观的年龄。

　　好的，那么这课我们就讲完了，今天回家的回家作业是，自己试着写一篇诗歌，要求和这篇课文相关的，下周一之前交作业。老师随后走出了教室。

　　回到家里，思远拿出了语文书，再次看着自己写下的笔记，上面记载着这些烈士们，尤其是殷夫的身世。

　　思远不知道怎么去完成这个作业，犹豫之间他的笔在纸上漫无目的地写着。

　　3

　　在思远的眼里人类是地球上最具情感的动物。人类的认知，行为以及社会组织的任何一个方面几乎都受到情感驱动。在人际互动和群体中，情感是隐藏在对他人的社会承诺背后的力量。

　　作为父母的孩子和一个哥哥，成长中的每一步都伴随着这些亲人，并且几乎是每分每秒都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他觉得这也是最根本的情感，任何他物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因为我们毕竟是人，平凡的人，所以高深的情操对我们来说是理想，理想终究只是镜中花，任何负面的情绪都会破坏你的理智，只有亲情来源你内心最最深处。

　　傍晚，兄弟二人先后回到家中，高二已经选择了自己的文理加科了，学业也变得繁重起来。吃了下午的点心后，两人在书桌上做起了作业。

　　思远想要问问弟弟这几天他总在想的一件事情，对了，你们语文课上到第几篇了？

　　那个《别了，哥哥》刚上完。

　　那你觉得那个殷夫怎么样啊？

　　还行吧。

　　为什么？他不仅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还放弃了与自己哥哥的羁绊。作为哥哥的徐培根十分疼爱自己的弟弟，他想将殷夫也培养成一位国民党军官，但是殷夫为了追求真理、追求革命，毅然与哥哥所属的阶级划清界线。唉，哥哥这样爱护弟弟，就像我爱护你一样，像你们作弟弟的却不知足。

　　嗯，怎么说呢？总要有所取舍的吧，课本选了这篇诗歌作为课文让我学习总是有其用意的，我就问你一句吧，难道你觉得殷夫不爱自己的哥哥吗？

　　思远想了一会，没再多说什么，但似乎明白了些东西。

　　弟弟又补充道，其实是不同的阶级立场，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信仰使这对兄弟成为了敌人，但我想兄弟之间那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有共同生活成长的记忆，纵使有再大的分歧，甚至成为了敌对的双方，也会“相见一笑泯恩仇”的吧；作为弟弟的殷夫在写这首诗的时候一定也是十分痛苦而又百感交集的吧，毕竟那是曾经两次救过自己的亲哥哥；你应该体会到那种伟大的决意。

　　也是噢。可是假如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恐怕不会这样了。

　　所以呀，你成为不了这些先进的革命者呀。

　　4

　　高中一起外出补课的时候，思远和弟弟又在一起上课了。这样似乎有种很莫名的新鲜感，小学和初中明明还是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里。可是这股久违的感觉到底是什呢？

　　第一次没有弟弟的教室是……哦，那个时候吗？

　　“啊哈哈，我推优成功了，可以不用参加中考喽！”一回家，思昊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父母。

　　“嗯，这下你轻松不少啊。不愧是我儿子。”爸爸也很高兴。

　　“是啊，明天可以先到那个高中看看了，会有老师给我们上课的。”

　　“那么明天我大儿子要一个人上学了哦，你也要好好努力哦。”妈妈摸了摸思远的头。

　　一大清早，互相告别之后，兄弟俩踏上了各自的道路，这条不长的道路此时对思远来说竟也有些漫长了，没有与弟弟的嬉笑，身边的一切却感受的更加无力了。

　　教室里，依旧是那样，面临即将到来的中考，班级里优秀的学生拼命努力，下课了就是跑到老师的办公室，明确知道自己考不上高中的“差生”还是那样，下了课到处闲逛，无所事事，他们在思远身边反复走过，才让他意识到，今天是自己一个人上课，好寂寞啊。

　　然而思远告诉自己，不想一个人的话就一定要和弟弟考上同一个高中，要好好努力。

　　这样的日子现在再回忆起时不知是多久，可能也就是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吧。可是却真真切切地刻在了思远的脑海里。

　　那段时间里，不知道是哪一天，思昊已经带着重点高中的校徽回到了班级里，几个“好事”的学生凑上去：“哟，校徽都换了，对了，你上午在那个学校干些什么？是不是在上高中的课了？好厉害呐……”一时间思昊像是成了焦点人物，弄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了。可是也有一旁的学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思远，“你没事吧？”他摇摇头，随后继续做着作业，手中的笔不停地转动着。或许是他想起了之前那次也是唯一的那次期中考试，分数超过了自己的兄弟，在周记里有些得意的意味，但是老师在鼓励之余那句话却不能忘记——超过了弟弟难道令你很高兴吗？

　　现在想来也许只是老师希望鼓励思远再接再厉，可是他至今都没有找到答案。因为也许没这个必要了。

　　5

　　有的时候，思远喜欢独自一人在外面走着，这是个小雨天，放学的路上雨滴绵软无力的飘落在人们身上，这雨实在太小了，甚至都不用打伞，他来到一个路灯旁，黄色的灯光穿透了这些细雨，光把水滴变成了发光的丝线，像是在目睹穿梭时光的剪影。

　　时间被具象了，在他眼里闪现出从前的那些快乐时光。忽然他觉得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你已经习惯了和你所爱的人的相处，仿佛日子会这样无限延续下去。

　　回忆里，有不懂事时，弟弟帮着哥哥一起和别人打架，帮着哥哥出头；犯错时，弟弟帮着哥哥分担爸爸妈妈的“责罚”；懒惰时，帮着哥哥把活干了……嘻嘻、哈哈、呜呜、呵呵、嘿嘿，这些声音构成了五彩斑斓的生活。有些事情太多了，都快淡忘了，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思远来说，他的生命历程中的那共同度过的每一个日升日落都已融入了兄弟的身影，深深印在他的每一个细胞中。

　　吃晚饭时，爸爸调着手里的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找着自己喜欢的节目。

　　这是电影频道这时播出电影快讯。《建党伟业》围绕1921年前后展开，展现了从1911年辛亥革命后到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这段时间内的历史故事与风云人物，它以毛泽东、李大钊、陈独秀、蔡和森、张国焘、周恩来等第一批中国共产党党员为中心，讲述了他们在风雨飘摇的时代为国家赴汤蹈火的精彩故事，邀请到178位演员参演。

　　《十月围城》，大概讲述了清末辛亥革命期间，孙中山从日本回国准备事变，推翻清王朝的统治，可是却招到暗杀。于是一批哥们积极分子为了保护孙中山同清朝走狗斗争，找人假扮孙中山，付出惨痛代价，但最终保护了孙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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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爸，你觉得为了自己的事业和理想而牺牲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父亲想了一会儿，我肯定不会放弃的，因为你们能快乐健康成长，就是我最大的理想和愿望。

　　思远有点皮笑肉不笑，真是的，讨好我吗？

　　弟弟突然装起了深沉，有一种理想叫做——我实现了自己的信仰，另一种叫做——我的信仰通过我得以实现。

　　嗯，老二说的有道理，父亲摸了摸他的头，夸奖他。这种超越情感的伟大事业应该是我们始终追求的最高境界之一。没有深明大义的普罗米修斯们的伟大决意，就没有现在的美好生活了。是他们推动了我们的历史进程。生命也许会消逝，但人们至今仍记得他们，记得他们的言行，记得他们的付出，不需要我们多说什么，也许也做不了什么，仅仅对他们致以深深的尊敬便足够了。

　　终于思远体会到了这些人的伟大决意，怎么去完成那份作业。《决意》：
　　坚守忠道情意浓，
　　万难命危志不穷。
　　深墙牢狱高昂首，
　　清风落瓣血溅红。

　　妈妈插嘴说道，不过你的兄弟除外啊，别为了什么理想，其他的利益伤害自己人。

　　哥哥笑了笑，不会的，老妈，我要是能成为这种关键的大人物倒好了。

　　我早就说过了，弟弟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以前爸爸，妈妈老是问我。谁是我最爱的人，我也许是出于不想让妈妈和爸爸其中一个“吃醋”，我说是老二。现在想想确实如此。他是和我相处最久的人，日日夜夜的同进同出、共进共退，无人能代替。我们有着相似的外貌，相似的思想和愿望，他可能会完成我所不能达到的理想。背负着同样的目的。仿佛是作为光与影的存在。

　　吃晚饭后，一家人照常要到不远的公园散步，夜幕下的一草一木显得那么宁静，尤其是在夏天的夜晚，给人一种安逸的感觉。

　　晚上睡觉前，两兄弟互相在背单词。

　　牺牲Sacrifice

　　为了某人的缘故ononesownaccou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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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依旧是那个梦，押往刑场的左联五烈士们，个个高昂着头颅，丝毫不见畏惧的神情，有些还高喊着共产党万岁。

　　殷夫则一脸的遗憾，却又笑着，

　　他闭上眼睛，对不起了，父亲，母亲，可是为了这事业，我还是要这么做，原谅我吧……

　　哥哥，最后一个想问你的问题是：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舍弃了自己……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自己的理想，是否存在愿意为之付诸一切的东西。在我眼里，也许就是为了那仁义道德，为了公平正义，为了自己的愿景，真遗憾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切了，那么你是不是为了一个又一个任务，迷失了自我和本性呢？绝大多数人，假如能得到正确的指引，就会走上正确的道路，你所谓的那些愚蠢的人们，在面对名族生死存亡之际，面对灾难时，还是会爆发出人性的伟大，还是会为了名族大义，为了公平正义而团结起来，努力去抗争，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才会这么做，而是人们的本性！要是为了所谓的自己种种利益，放弃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你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人啊。但是我愿意相信人们，也愿意相信大哥你。

　　说完，徐培根打了他一耳光，悲伤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绝望。嘴唇上下颤抖着，鼻子红得像个樱桃。

　　他转过身去，低头轻语着，只要是人，都是依靠自己的知识与认知并且也被之束缚生活着的，那就叫做现实。但是，认知是难以界定的，现实也许只是镜花水月。假如说罪恶的意义在于重新唤起人性和渴望，抹杀温床中堕落的内心，然后又再次消失在不断的轮回中。你真的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不要满口的仁义道德，即便是问到天边都不会有正确的界定，况且那些无知的人们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去付出的？

　　殷夫睁开眼看着太阳，看着这世界最后的光辉。

　　枪声回荡在耳边，久久不能淡化那悲伤。

　　徐培根离开了墓地，也许。但是车开走了，当我的目光再也无法到达那里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嗯，确确实实离开了，远离了那里。远离了弟弟最后的决意。

　　忽然有一天，你也许会心头一惊，想起时光在飞快流逝，正无可挽回地把你、你所爱的人以及你们共同拥有的一切带走。于是，你心中升起一股柔情，想要保护你的爱人免遭时光劫掠。你还深切感到，在这样一个灵魂中，一切往事都继续活着：从前的露珠在继续闪光，某个黑夜里飘来的歌声在继续回荡，曾经醉过的酒在继续芳香，平凡生活中这些最简单的幸福也是多么宝贵，有着稍纵即逝的惊人的美。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想起那最后一幕走在弟弟身边的思远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尤其是在进入不同的高中后，今后兄弟俩也许越走越远，但是……

　　思远盯着思昊看了许久，让他感觉一“冷”。

　　看什么？

　　嗯……没什么……

　　思远低头自言自语起来，假如是我的话，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深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