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女孩（20）

20

大胖和小胖换上漂亮衣服，又在镜子前照一阵，然后各自拿上小包正要出门，大胖见秀荷侧躺在床上，手托着腮，脸色郁郁的，大胖就走回来说：“秀荷，怎么不去见艳霞的哥哥你的情哥哥安艳宏啊？”

秀荷没好气地说：“大胖姐，你胡说什么呀 。”

小胖也走了回来，她看看秀荷，笑着对大胖说：“大胖姐，我看秀荷八成是失恋了，你还情哥哥情哥哥地触她的痛处呢，人家能不烦吗？秀荷，你说是么？”

秀荷下了床，笑一下，说：“大胖姐，对不起。”又对小胖说，“小胖姐，你也猜错了，我本来就没有恋爱，所以，哪来的失恋呀？”

大胖有点奇怪地说：“你不是常去安艳宏那儿吗？有时，还在他那儿……睡。”

秀荷没有在意大胖这有点暧昧的话，她解释说：“艳宏哥把我和艳霞姐一样看待呢，艳宏哥那是关心我。”

小胖说：“由关心就可以发展为爱嘛，你多去他那儿，多和他相处，就能碰撞出爱情的火花了 。”

秀荷神情黯然地说：“我再怎么努力，都是白搭，人家艳宏哥有对象了，她叫郭丽香，和艳霞姐是同学，在我们家乡县二中教书。”

大胖恍然大悟似地说：“这么说，你是挑了一头热的剃头挑子，还是失恋了 。”

小胖笑着说：“挑着一头热的剃头挑子多累人呀。秀荷，你怎么不早说呢？让大胖姐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不就行了，我的对象就是大胖姐介绍认识的。”

大胖说：“找个男朋友，有空常见见，生活才有情趣一点，我们公司保安小秦早就请我给他介绍女朋友了，一直没合适的，走吧，秀荷，我介绍你和小秦认识一下。”

小胖说：“保安小秦啊，他不行。秀荷是星期天休息，小秦是星期天要值班，两人没空在一块玩嘛。”

大胖说：“不是有3个保安吗？让小秦和另两人调一下嘛。”

秀荷蹙一下眉，笑着说：“算了吧，大胖姐，我不要你介绍男朋友，日子长着呢，我会自己碰到一个的，自己碰到的才有缘 。”

大胖说：“不要我介绍也行。那秀荷，你也别一个人闷着了，还是随我们出去玩玩吧。”

小胖也说：“对，秀荷，越在屋里闷着心里越烦，换件衣服，和我们一块出去玩吧。”

秀荷笑着说：“你们是去会男朋友，当然得穿得好看一些，我就不用换衣服了。”

大胖说：“毕竟是出门嘛，女孩子，还是穿的漂亮一点好。秀荷，换一件吧。”

秀荷就换了一件衣服。大胖看着秀荷，笑着说：“小胖，你看秀荷比先前又靓了几分吧 。”

小胖羡慕地说：“女孩子漂亮就是好，怎么穿都好看，像我和大胖姐这样，再好看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别扭 。”

大胖倒很乐观地说：“小胖，你还减肥呢，用得着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那男朋友就说我胖得好看，摸着哪儿都很丰满。”

秀荷和小胖都被大胖说笑了。

她们下了楼，走到公司大门口，大胖过去在小秦耳边耳语几句，小秦立即笑着看看秀荷，然后跑进保安室，叫出另一个保安替他值班，他换上一身西装，乐颠颠地跑了出来。

大胖笑着对秀荷说：“秀荷，你看小秦长得还帅吧。”

秀荷当然明白大胖的用意，就笑笑，随口说：“他没有艳宏哥好。”

大胖说：“安艳宏再好，那是人家的呀。秀荷，你怎么拿安艳宏和小秦比呢？人和人本来就是不同的，因此，人和人之间是不可比的。”

他们来到门外路上，大胖和小胖的男朋友都等在外面，大胖和小胖笑着跟各自的男友打了招呼。

不一会，公交车来了，他们上了车，大胖示意小秦坐在了秀荷身边。

大胖和男友坐在一起说话，男友的胳膊还揽着大胖的腰，大胖则把头靠在男友的肩上；小胖也和男友坐在一起说话，小胖不像大胖那样大胆，小胖只是和男友坐得亲近一些；而秀荷和小秦保持着一点距离，小秦朝她跟前坐坐，秀荷就朝另一边让让，实在不能让了，她就不满地看看小秦，小秦讪讪地说：“坐得近一些，好说话嘛。”他用嘴努努大胖和男友，说，“你看人家。”

秀荷冷冷地说：“人家那是恋人，可我不认识你。”

小秦笑着说：“怎么会不认识呢？你在公司里进进出出，我们天天见面呢。”

秀荷美丽的大眼睛看看前方，说：“我没看见过你。”

小秦又朝秀荷跟前坐坐，说：“怎么会没看见呢？我几乎天天站在门边呢，女孩子们进出，都跟我打招呼的。”小秦的头向秀荷耳边靠靠，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在跟安师傅谈呢，刚才听大胖说了，原来并不是这样。”

秀荷脸红红地说：“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碰上谁就和谁谈恋爱呀。”公交车到一个站点，秀荷下了车。

大胖见秀荷下了车，小秦却坐着未动，就说：“小秦，还傻坐着干什么呀，跟着她呀。”

小胖看一眼秀荷的背影，笑着说：“大胖姐，秀荷不愿跟小秦交朋友？你就不要再撮弄小秦了。”

大胖笑着说：“俗话说姑娘要追嘛，小伙不追，难道姑娘会自己跑来和你交朋友。小秦，去呀。”

小秦就也下了车，跑几步，跟上秀荷。秀荷回头看看，生气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小秦笑着说：“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

秀荷不再说话，只是没有目的地匆匆向前走，小秦跟在后面，不时跑几步赶上秀荷，秀荷则连乜也不乜他一眼。

在一个广场背风的角落里，围着一群人，里面传出了歌声和琴声，秀荷也走过来看：

奴家在穷乡，

小麦秫子长不好，

茅草蒿子兴旺旺，

心里闹慌慌……

秀荷听这歌很熟悉，小时候，妈妈还教过她，妈妈说，这歌里唱的是家乡早年的境况……。

这是妈妈，秀荷心里一惊，可她看不见里面的人，就踮起脚尖：啊，妈妈穿着厚厚的红棉袄，手和脸上虽然洗得干净，好像还抹了廉价的化妆品，但怎么也掩不住手的粗糙和脸上的皱纹；爸爸穿着厚厚的蓝棉袄，破吉他斜挎在面前，两只手面上生了冻疮，像两只烂山芋似的，但手指还在灵巧地拨弄着琴弦……本来，听唱的人就不多，秀荷再看爸爸脚前的小瓷碗里，仅有几个少得可怜的硬币。

秀荷心里说：是的，妈妈年纪大了，谁会为一个半老妇人掷币呢？秀荷早把身边的小秦忘了，她挤进人群，不顾张大嘴惊讶地看着她的爸爸妈妈，对爸爸说：“爸，你弹《雨中的荷花》。”

方印田又愣证一会，就弹起来。秀荷唱道：

我是夏天的，

我在雨中流泪，

那一潭清洌，

是我日积月累的伤悲；

我是夏天的，

泪珠挂在我的腮边，

昨天的梦是谁打碎？

你还问我为什么流泪。

秀荷唱完，又有人向小瓷碗里放了几个硬币，再看她的睫毛上，真有泪珠在闪动，如果眨眨眼，似乎就可以流到腮边了。

立强学校黎乐主任正好从这个广场路过，他是被秀荷的歌声吸引过来的。

黎乐往小瓷碗里放两个1元硬币，笑着对秀荷说：“你的嗓子真好，这歌也好，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知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作者是谁？”

方印田看看黎乐，笑着说：“不听你说话，我还以为是个姑娘呢。”

秀荷和妈妈也笑看着黎乐。秀荷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歌词是我写的，曲子是我爸随意弹弹出来的。”

“是么？”黎乐惊讶得有点不敢相信，他谦虚地说，“我叫黎乐，在立强学校教音乐，平时，也喜欢写点词、作点曲什么的，可还从没有一首歌能赶上你们父女俩随随意意搞出来的这首歌好，真让我惭愧。”

“立强学校？”秀荷惊喜地说：“艳霞姐也在立强学校教书，她是语文老师。”

黎乐问：“是安艳霞老师么？她是你姐姐？”

秀荷笑着说：“不是，我们是一个村的。”

“你们是一个村的，那艳霞老师教书，你为什么要卖唱呢？”

“我没卖唱，是我爸爸妈妈……”秀荷这才想到她也还没向爸爸妈妈问明白他们为什么流落到茶山市街头卖唱呢？她埋头默默地帮爸爸妈妈拾掇几样简单的东西，不再搭理黎乐。

黎乐觉得也不便再问什么，就走了。

天气还冷，人家能在户外驻足听一两首歌、丢一两块钱，已经很不错了。

秀荷帮爸爸妈妈提着捡垃圾的口袋，问爸爸：“爸，去哪儿？”

方印田笑着说：“哪儿也不去，我和***妈还得捡垃圾呢，光凭唱歌挣这俩钱，喝西北风也不够。”

秀荷放下口袋，往里面看看，真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尚可以卖俩钱的垃圾。秀荷把妈妈拉到一边，眼里含着泪问：“妈，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捡垃圾来了？”

妈妈愁苦地说：“我不让你爸来，他偏要来。秀荷，我们对不起你，让你没面子了。”

秀荷摇摇头，说：“妈，我没什么，我只是为你和爸爸难过，卖唱又挣不到几个钱，还得捡垃圾，多难啊。”秀荷看着妈妈的肚子，问，“妈，你——”

秀荷妈当然明白女儿的意思，说：“我不想再生了，已经让你们姐妹仨受苦受罪了，不论是男是女，生出来还不是要受罪？这出来快一年了，我都在偷偷吃避孕药，你爸不知道，还总说我这肚子不争气呢。”说到这里，秀荷妈笑了。

秀荷也笑了，说：“妈，你想回家吗？”

秀荷妈叹口气，说：“怎么不想呢？你那俩妹妹那么小，虽然有爷爷奶奶给弄点吃的，可爷爷奶奶嫌她们是丫头，不疼哩，我能放心吗？可你爸非得说再过段时间才让我回家。”

“那为什么？”

秀荷妈轻轻拍一下肚子，说：“看我这肚子的动静呗。”

“妈，反正你又不想要了，怎么着也怀不上了，那又何苦再过段时间呢？走，我跟爸爸说，让你今天就回家去，这眼看就要过年了，还磨蹭什么呢？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受这苦。”

秀荷和妈妈回到爸爸跟前。方印田笑着说：“到底是闺女，跟妈妈说知心话，还怕爸爸听见。”

秀荷高兴地说：“爸，你还嫉妒妈妈呀。爸，我最佩服你了，什么时候都乐嗬嗬的，饿着肚子也还要弹琴唱歌。”

“秀荷，这不好吗？这样生活才有滋味嘛，要不，整天蔫巴蔫巴的，那真没意思透顶了。”

秀荷笑着说：“笑对生活，当然好了，可是，爸爸，你那封建思想得改一改，为什么非得让妈妈给我生个弟弟呢？我和妹妹以后就不能养你和妈妈的老吗？”

方印田笑着说：“养老是一方面，续‘香火’是又一方面嘛。”

秀荷不高兴地说：“还续‘香火’续‘香火’的，妈妈要是就生不出弟弟，难道你要带着妈妈在外面流浪一辈子？”秀荷撒娇地说，“爸爸，你和妈妈回家吧。”又笑着说，“要续‘香火’啊，那以后，我给你们招个上门女婿。”

“你这丫头，倒很会说的。”方印田笑着问秀荷妈，“你真的想回家么？我们出来快一年了，不生个儿子回去，不就白出来了？”

秀荷妈说：“我一天都不想在外面呆了，这日子是人过的吗？卖唱没几个人听，捡垃圾还总遭人白眼。”

“那要回去你回去，我不回去。”

秀荷忙问：“爸爸，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暂时不想回去，过了年再说吧。”

“爸，你就是真想在外面，那也得先回家，过了年再出来嘛。”

秀荷妈说：“她爸，秀荷说得对，也没多少日子就过年了，一起回去吧，过了年再说。”

方印田终于勉强同意了，说：“也好，那就先回家吧。”

秀荷欢喜地把爸爸妈妈捡垃圾的塑料编织袋扔了，笑着说：“我那有2000块钱，是我这3个来月打工挣下的，爸、妈，你们随我去富佳制衣公司，我拿给你们，你们在家乡县城给两个妹妹买几件花衣衫，再给爷爷奶奶买点好吃的，对了，你们自己也买点像样的衣服，把身上这油乎乎的棉袄换下来，瞧你们身上穿的，这样回去，村里人还以为是要饭花子回去了呢。”

方印田两口子被女儿说笑了。

秀荷带着爸爸妈妈坐车来到富佳制衣公司。爸爸妈妈等在外面，秀荷跑回生活楼的宿舍，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上钱跑出来，把钱交到妈妈的手里，妈妈掏出手绢把钱包好，装进贴身衣袋里。

秀荷又把爸爸妈妈带进一个小饭店，点了两样菜，给爸爸要了一瓶半斤装的白酒，她不吃，开心地看着爸爸喝酒、妈妈吃饭，并不时地给爸爸妈妈夹菜。

几杯酒下肚，方印田感慨地说：“秀荷，爸爸好久没这么畅快地喝过酒了。”

秀荷的眼又湿润了。她说：“爸，那以后你就别出来了，在家种好地，让妹妹多念点书，妹妹们有出息了，就有你的好日子过了。”

妈妈说：“秀荷，过年，你不回家么？”

秀荷轻轻地揉揉眼，又笑了，说：“妈，见到你和爸爸，我就不回去了，要不，我也许会因为想你们和妹妹而回去的。爸、妈，你们告诉妹妹，叫她们一定要好好学习，不管什么时候，多念点书总是有用处的。”

方印田内疚地说：“秀荷，爸爸没让你把书念下去，委屈你了。”

秀荷宽慰爸爸说：“爸，我不怪你，你也别自责了，我能念到高中快毕业已经满不错了。再说，我除了唱歌还可以，别的功课也不怎么好，考大学也不一定能考上，有这文化在外打工，能顶顶了。”

爸爸妈妈吃完饭，秀荷又把他们送到茶山市汽车站。

看着爸爸妈妈坐上开往家乡的长途汽车，秀荷才放心地挥挥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