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女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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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凤拿着她自己缝的碎花布小包，在村头小路上慌慌地走着，小花包鼓鼓的，里面装的是几件衣服。银凤不时地回头张望张望，她这是要进城打工，怕爸爸追来不让她走。

银凤家姓方，住在洪泽湖北畔的由野镇方庄村，她爸爸叫方印米。

银凤只顾注意后面了，没想到她哥哥银春突然从前面一个草垛后走出来，站在了她面前。银凤有点不知所措，她停下来，脸红红的低头看着手里的小花包。

银春从裤兜里掏出几张钱，说：“银凤，这300块钱是我昨天卖鸡换来的，你带着吧，到了城里，花钱的地方多。”

听哥哥不是来阻拦她的，银凤抬起头，看着哥哥左边空空的袖口，她的眼里滚出了泪。

“哥，你就那点鸡，正下着蛋呢，怎么卖了呢？你知道的，我有钱，我的蘑菇、黑木耳卖了200多块钱，给爸爸拿去100块钱买化肥，我还有100多块呢，路费花不了这么多的。哥，这钱你就自己留着吧，你那鸡还要买饲料买药呢。”银凤的蘑菇、黑木耳是夏天在村边的杨树林里捡的。

“你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我在家，就是有点难处也好办。”银春把钱硬塞到银凤手里，又说，“银凤，你别耽搁了，快走吧，我看见艳霞和秀荷已经过去了，她们一边走还一边埋怨你迟迟不来呢。”

“我等爸爸妈妈下地种麦去了，才敢出来。”银凤没动步，磨蹭了一会，又低下头，小声问：“哥，我走了，你不怪我么？”

银春大大的右手在妹妹的手上爱抚地摸了摸，笑着爽朗地说：“银凤，我有什么好怪你的？爸爸那是老糊涂了，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让你给我换媳妇呀？这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嘛。你走你的，爸爸妈妈那儿由我去跟他们说……”说到这里，银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银凤，在外面碰上好小伙，你就放心和人家好吧，不用想家里的事；至于我，我想只要我把鸡养好、养下去，总有一天，我相信会有姑娘爱上我的。”

“哥……”银凤哽咽着哭出了声。

银春替妹妹擦去眼泪，推一下她，说：“银凤，你赶紧走吧，再不走，秀荷和艳霞要等急了，再说……”银春往村口望了望。

银凤神情紧张地也回头望了望，她还以为是爸爸追来了呢。

“哥，那我走了。”

“快走吧。”

银凤又匆匆地上了路，她看看东方：太阳露出了脸，又红又亮。继续往北走，是邻村小小的汽车站。银凤远远就望见艳霞和秀荷站在公路边焦急地朝她这边望着，一看见银凤来了，她们高兴地向银凤招手，秀荷还喊了起来：“银凤姐，你快点呀！”

银凤不禁小跑了起来。

秀荷是银凤远房叔叔方印田家的女儿，2002年，秀荷19岁，银凤比她大1岁。秀荷长得又白又俊，一对大眼睛水汪汪的，又黑又亮，她说话好听，唱歌更好听，人也很活泼。

跟这个远房妹妹相比，银凤常为自己的相貌平平和不识字自卑。是的，贸眼看，银凤长得确实很一般，但如果仔细端详，银凤个子适中，眉毛弯弯的，目光柔柔的，头发齐肩编了两个辫子，走路一动一动的，她细圆的脸，红润润的。银凤是个清秀的女孩；至于不识字，这就不能怪银凤了，怨只怨她爸爸方印米糊涂，重男轻女。本来，一儿一女，都疼着呢，应该平等对待，可方印米只让银春上学，而把银凤留在家里打猪草、割牛草、做家务。

银凤不善于打扮自己，也不爱表露自己，她就像开在田间地头的一朵清纯可爱、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小花，不为人们注意罢了。

等银凤到了跟前，秀荷说：“银凤姐，我跟艳霞姐还打了赌呢，我说你肯定出不来了。从小到大，大伯大妈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叫你不念书，你就不念书，叫你呆在家给银春哥换熄妇，你就……”

艳霞轻轻碰一下秀荷，说：“银凤不是来了嘛，你怎么还提这话？”艳霞指指开过来的公交车，说，“瞧，车来了，我们上车吧。”

秀荷知道说漏了嘴，就不好意思地对银凤笑笑，她把手给银凤，两人就手拉着手上了车。

艳霞和秀荷的包都背在身上。秀荷还是上学时的书包，书包不大，也不怎么鼓，看来，她带的东西不多；艳霞是旅行用的紫红布包，她的包比银凤的小花包和秀荷的书包都大，而且，包鼓鼓的，大概带了不少东西。

到了车上，艳霞和秀荷都把包从背上拿了下来，坐到椅子上，把包放在腿上。秀荷伸手捏捏艳霞的包，说：“艳霞姐，你都带了些什么？这么鼓？”

艳霞冲秀荷笑笑，说：“你嘴搀了？我又没带什么好吃的，几件衣服，还有几本书，就这些了。”

秀荷撇撇嘴，说：“带几件衣服就罢了，书那玩艺还带它干什么？我这几个月倒好，我爸不让我念书了，我干脆就不去想那玩艺了，更不去看它，干干活，带带妹妹，给她们唱唱歌，讲讲故事，辅导辅导她们学习，乐得逍遥自在。”

“书嘛，没事时翻翻，会让你懂得不少东西的。”艳霞问秀荷，“秀荷，你真愿意高中没念完就辍学？”

秀荷愣了一下，说：“艳霞姐，说实话，我不想辍学，虽然我的成绩不是太突出，可我喜欢学校的生活。”

艳霞笑着说：“秀荷，你家里的那些奖状，大都是关于艺术方面的，你是喜欢学校能给你提供表演的机会吧。”

“是的，从小，我爸就教我弹吉他，可我不怎么喜欢弹吉他。我妈年轻时是村里小戏团的演员，也许是受了我妈的影响，我就喜欢唱歌、跳舞，上了高中，我还喜欢写点小词什么的拿回家让我爸弹吉他配上曲，我唱着玩，可是，这样的生活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印田叔也是的，为什么非得要给你生个弟弟不可呢？”

“我爸说，闺女再多，都是人家的，只有儿子是自己的，今年过了年，他不让我再上学了，叫我在家带妹妹，他拿着还是以前在村里小戏团做伴奏员时用的破吉他，带着我妈出去给我生弟弟去了，说什么时候给我生了弟弟什么时候才回家来。”

银凤插话说：“秀荷，你出来了，你爷爷奶奶真愿意替你带双胞胎妹妹吗？”

“那两个丫头都懂事了，她们放了学，我奶奶给弄点吃的就行了；再说，我已经19岁了，再不出来，过一两年说了婆家嫁了人，再生了孩子，那一切还不完了。”

艳霞坐在窗边，她不轻意地朝窗外望了望，连忙用胳膊碰碰银凤，说：“银凤，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家印米叔？”

秀荷侧过头看看，说：“那不是大伯是谁？我说嘛，银凤姐，你走不了的。”

银凤看一眼远远走来的爸爸，然后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小声说：“爸爸就是用绳子绑我，我也是不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