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贼

    农夫倪灰蛋，30来岁，拳头大的字认不识一捧，脑瓜却不笨。这儿打打工，那儿干干活，一个人吃饭全家饱，灰蛋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这阵，灰蛋在花抱乡政府找到了份做保洁员的工作。

可灰蛋在花抱乡政府工作没几天，乡政府机关就出了状况：三六九，总有工作人员丢东西，笔、香水、指甲油、香烟、打火机、指甲钳等，东西都是小东西，价钱最贵也不过三二十元，但丢一回不觉什么，丢二回就闹心了，丢三回一定心疼了……电脑不偷，手机不偷，这小蟊贼也可气。

进乡政府做保洁员没多久的灰蛋，成了大家合理合法的怀疑对象：瞧他那样，小眼溜溜的，走路也没个正形，看着就不是老实人。

也难怪人家怀疑灰蛋，这两天，他身上的状况确实不大正常：读个报都磕磕巴巴的，上衣口袋却别着钢笔装斯文；一身旧衣裳，却抹着浓重的香水四处熏人；尤其让人生疑的是，从不抽烟的灰蛋，竟一手拿名牌香烟、一手拿名牌打火机，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女人似的涂着红红的指甲，这间办公室窜到那间办公室，边收拾垃圾边给人散烟，还巴结似的涎着脸把打火机打着替人家点烟……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这贼不是灰蛋，还能是谁？

乡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纷纷找乡长，要求撵掉灰蛋，换保洁员。

乡长也不用见灰蛋，派手下的人对灰蛋说：卷起铺盖，走人吧。灰蛋很不高兴，气冲冲走进乡长办公室，质问乡长：“我做错什么了？撵我走！”

对一个打工者，乡长认为没必要拐弯抹角装委婉照顾什么面子，而是直接了当地说：“灰蛋，不是我要撵你，你老偷人家的东西，大家有意见嘛！”

“我没偷！”灰蛋急得红了脸，“乡长，我是穷，可我从来都是两只手；我兜里是缺钱，可我掏出的每一个子儿都是干净的。”

“你没偷？”乡长倒笑了，指着灰蛋的口袋和指甲说，“那你这钢笔是哪来的？指甲油又是哪来的？”鼻子还装作深嗅嗅的样子，“这扑鼻的香水味又是哪来的香水搽的？”

灰蛋振振有词地说：“我掏垃圾筒掏到的。”

乡长看灰蛋的样子不像撒谎，不禁自言自语地说：“那这就怪了。”

灰蛋忙说：“乡长，只要你不撵我，我保证把那贼给你找出来。”

这倒为乡长解了难处，满口答应说：“行，灰蛋，限你三天之内找出那贼，否则，你还得卷铺盖走人。”

灰蛋又不是警察，他找贼的方法也是笨方法，实际上也是聪明方法：这贼为什么偷了东西不拿走？而塞进院中的垃圾筒呢？而这些东西都是可用之物啊。由此可以断定：此贼是某机关工作人员；再者，每间办公室都有废纸篓，即便是想丢掉的东西也不用舍近求远，这么说，此贼是怕偷到的东西丢在自己办公室的废纸篓引起别人注意……

监视院中的垃圾筒，捉住蟊贼就有九分的把握了。

果然，在乡长给灰蛋最后期限的第三日晚上下班前夕，灰蛋躲在一个墙角，就见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从一间办公室走出来，探头探脑四处望望，然后匆匆地走向垃圾筒。灰蛋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小伙子走到垃圾筒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用塑料袋裹着的东西就要往垃圾筒里塞，灰蛋轻喊一声：“慢！”接着快走几步，一把抓住小伙子的手。

小伙子像被人发现了天大秘密似的，脸一下子白了，瞬间，又沮丧地满脸通红。

灰蛋把塑料袋打开看看：是一包小零食。

小伙子抬步要跑，灰蛋扯住他的胳膊以命令的语气说：“走，到院外说。”

小伙子不敢挣扎，更不敢说什么，被灰蛋扭扯到了院外。

到了院外一个僻静地方，灰蛋才放开小伙子。

小伙子长得细挑，肌肤很白，戴着眼镜，一副斯文柔弱的样子。

“你好像是跟我一块进乡政府的大学生。”灰蛋认出了小伙子，“你叫李……”那天，在乡政府欢迎新录用大学生的会上，灰蛋也参加了，乡长一一介绍几个大学生，灰蛋却记不起这小伙子的名字了。

“我叫李禾青。”

“你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学生，为什么要做这事？”

“我……我……”李禾青朝地上一蹲，抱头抽泣了起来，“我小时候就有这毛病，从小学到大学，小偷小摸，同学的橡皮、铅笔、本子都拿，拿了自己也不用，就当垃圾扔了。”

“那你这是病嘛，很重的病嘛，你就不能自己管管自己改掉吗？”

“我也知道不好，可就是管不住自己，改不掉，小学、中学、大学，都引起过同学的怀疑，无人愿意跟我做朋友。工作了，到了单位，我下狠心金盆洗手，，可只坚持了两天，就不行了，看见人家的东西，趁人家不注意，就想拿。”李禾青抹把眼泪，抬头看看灰蛋，道歉说：“灰蛋大哥，我做下的错事，让你受了连累，对不起了！”

“我倒没什么，今天乡政府撵了我，也许过几天我就能找到挣口饭吃的地方。禾青，你就不同了，堂堂大学生，切不可一辈子背上贼名啊！”

“我也很痛苦，可就是不由自主。”

“如果我有办法治你的病，你愿意照我说的做吗？”

“愿意愿意！”李禾青站起来激动地连连说，也许是沉疴乱投医了，他也不想想：生性油腔滑调的灰蛋，能有什么好办法治他的小偷小摸毛病？

倒也不能小瞧了灰蛋，有点小聪明嘛。且听灰蛋如何说：“很简单。禾青，你偷东西不是怕人知道吗？”

“是的。”

“可人家还是知道了，怀疑了你。”

“嗯嗯！”李禾青连连点头，“有时，我就觉在人家面前抬不起头，可越觉丢人，就越控制不住自己。”

“那你干脆喊出来，大声告诉别人‘我是贼！’。”

“这不更丢人嘛？领导还可能批评我。”

“偷东西才丢人呢，时间长了，领导知道了你手不老实，肯定还会开除你。”

“那这个方法要多长时间呢？”李禾青半信半疑。

“短至一个星期，至多十天半月。”

“那我什么时候喊合适呢？”

“就现在啊，治病要紧哪！”灰蛋差点说出今晚是乡长给他找出蟊贼的最后期限，否则，他就要卷铺盖走人了，“现在正是下班时间，走吧，回到院里，迎着下班的人群喊去。”

灰蛋又扯着李禾青回到了乡政府大院。下班的机关工作人员纷纷走出办公室。灰蛋催李禾青：“喊呀！”李禾青却喊不出口。

这时，乡长看见了灰蛋，仍不忘问：“灰蛋，找到贼了吗？”

“找到了。”灰蛋大声喊，“我是贼！”

李禾青本能地跟着喊：“我是贼！”

“大点声。”灰蛋扯着嗓子喊，“我是贼——！”

“我是贼——！”李禾青也扯着嗓子喊。

乡政府工作人员都纷纷围拢过来看稀奇。灰蛋就趁机把李禾青从小就有的小偷小摸的毛病告诉了大家，说完，还拱拱手，“拜托各位领导、大伯大叔、哥哥姐姐，给禾青一次机会，原谅他吧。”他又用胳膊碰碰李禾青，“还不快给人家赔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李禾青脸红红地转着圈子给人家作揖道歉。

第二天早饭后，李禾青又在乡政府大院扯着嗓子喊了几句“我是贼！”接着又一间一间办公室给人家作揖道歉。真奇怪，这样喊了、道过歉了，他的心里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舒服，人家报他以笑脸，他也再未起过贼意。不到一个星期，李禾青小偷小摸的毛病好了。

灰蛋的一句“我是贼！”，改写了一个大学生的人生，真够聪明的！

可灰蛋没高兴几天，他的麻烦又来了：乡长办公室的两台笔记本电脑不翼而飞，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显示，灰蛋有重大作案嫌疑。

乡长办公室门窗完好无损，派出所长想不出灰蛋是用什么方法进入办公室的，对灰蛋租住的小屋突击搜查，没搜出笔记本电脑，却发现了一把可疑的钥匙，派出所长经过调查：这钥匙竟然就是乡长办公室的钥匙。灰蛋的嫌疑越发重了。

灰蛋急了，面对派出所长的询问，他脱口说道：“这钥匙是乡长家的兔子放在我这儿的，我还以为钥匙是乡长给他的呢。”

原来，乡长的儿子属兔，小名就叫兔子。兔子15岁，念初三了，有网瘾，可在家上网受爸爸妈妈管制，不能尽兴，去网吧上网又要花钱，他爱吃零食，在上网吧上网和买零食上，兔子选择了后者，但他也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就是偷配了爸爸办公室门上的钥匙，双休日，带着好同学提着好吃的来爸爸办公室的电脑上网，既能尽兴玩，又饱了口福。

说起来，灰蛋也不无责任：只图捎带着吃点好东西，兔子和同学就能把他“买通”：替他们开大门，还替兔子保管偷配的爸爸办公室的钥匙。话说回来，灰蛋似乎也情有可原，好东西谁不爱吃呢？灰蛋因为要留下收拾垃圾，几乎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乡政府的，所以，就为他配了一把乡政府大门上的钥匙。兔子和同学上网走后，灰蛋要为他们收拾吃喝丢下的瓶子盒子袋子什么的，所谓灰蛋“作案”的蛛丝马迹应该就是这样留下的。

哪曾想：五一长假，乡长和老婆出去旅游，兔子也想跟去，乡长说他马上要中考，叫他在家复习功课。兔子不高兴了，就把爸爸办公室的两台笔记本电脑拿出去卖了，带着同学玩去了。灰蛋那天只顾收拾东西，怎么会注意俩小子玩后把电脑带走了呢？

派出所长是乡长的铁哥们，他严肃地对灰蛋说：“这话可是不随便乱说的。”尽管这么警告了灰蛋，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把灰蛋的话报告了乡长。

乡长一问儿子，兔子知道遮掩不过，老老实实地承认了，可乡长的儿子怎么能背个贼名呢？派出所长找灰蛋谈话，委婉地转达了乡长的意思，说只要灰蛋把这事承担下来，乡长可以给他一笔钱，另外，派出所也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灰蛋跳了起来，生气地说：“这就是说，让我承认‘我是贼’！”灰蛋连连地摇头，“不行、不行，我不是贼！”

灰蛋的一句“我不是贼”，说得掷地有声，充满了豪气。

可乡长还是找到了替罪羊。派出所长私下对李禾青说：“你承担下来吧，替顶头上司揽事，能有什么坏处？要不，就凭你以前的小偷小摸行为，乡政府就可以开除你。”

很快，乡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就都知道了：李禾青的“病”没好，他还是贼，并且偷大了……甚至外面大街上的人也议论纷纷传开了……李禾青倍感压力，心理负担也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连工作也不能做了。灰蛋对他说：“你还是要喊出来。”

李禾青说：“还喊‘我是贼’吗？”

灰蛋说：“你不是贼，要大声喊出来‘我不是贼！’。”

李禾青不无担心，说：“我会被开除的。”

“看谁敢开除你？我为你证明，你不是贼。”灰蛋大喊：“我不是贼！”

李禾青本能地跟着大喊：“我不是贼！”

灰蛋的一句“我不是贼”，让李禾青又挺直了腰杆。只是，灰蛋算是把乡长彻底得罪了，不知他在花抱乡政府的保洁员工作还能不能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