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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发布于:2008-06-16 20:4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王秉钧

 

  过去,听人说“80岁老母”云云,总认为是很难得的高寿了;如今,我的母亲已经92岁了,可我却并没感到她有多么老,反倒觉得连自己都活得年轻了。  

  有老母在堂,对儿女来说,实在是一种安慰、一种幸福。所以,不管我走到哪里,哪怕远隔千山万水,只要想到还有老母在堂,心里就感到滋润,就觉得平静,就会安之若素;也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家,每每看到老母倚门倚闾,望着我归来,心里就觉得愉悦,就感到宽慰,就会忘掉生活中的一切烦恼。“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也许这就是中国人特有的亲情吧。  

  母亲,1914年 农历9月13 日出生于一个农村小康之家。22岁时嫁给我父亲,共生育两男两女。她所走过的道路和她同时代的农村妇女没有什么两样,但她的道德修养,她的勤劳善良,她的为人处事,却不是一般农村妇女所能与之相比的。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听外婆讲,母亲小时候很聪明,只是那个年代不兴女孩子读书,不的话,她准能读出书来。那时候,母亲家生活殷实,不需要她下田劳动,两个小侄儿读书,常由她一边做针线,一边看管。由于刚刚启蒙,也没有外请老师,就由母亲的二哥先教着。两个小侄儿畏惧他二叔的威严,忘了的地方也不敢问,就趁他不在的时候,问我母亲,姑姑,这儿怎么念?母亲虽然不认识字,但记性特别好,听了几遍就记住了,每当两位小侄儿问起时,她总能准确地告诉他们。这样时间长了,母亲也能识得几个字,加上和我父亲结婚以后,受到我父亲的影响,她懂得了不少书本上的知识。在我记事的时候,常在晚上一觉醒来,发现母亲在油灯下纳鞋底,父亲捧着一本书念给她听。通过日积月累,母亲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三国演义》、《水浒传》《东周列国志》里的不少故事,还有《隋唐演义》、《杨家将》里和故事,也都是母亲比较熟悉的。小时候,母亲常以书中的故事和人物教育我们。这对我们的成长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所以,在母亲的口中,常会出现一些“书面语”,也就不足为奇了。我们兄弟姐妹之间在吃饭和睡觉的时候,难免会说说闲话儿,这在我们家是不允许的,如果我们犯了这个规矩,母亲就会提醒我们:食不言,睡不语,瞎说什么?母亲说这话时,是那样的自然,脱口而出。让我奇怪的是我们家的这个规矩,和我后来参军时连队里的要求一模一样。那时,如果有谁在吃饭时讲话,哪怕是很小的声音,也会遭到连长的大声呵斥,是谁在讲话?有的人爱磨蹭,做事拖拉,母亲就会说,你看他站站大半天,蹲蹲一伏时,有的磨啦!有的人爱东扯西拉,天南地北地胡侃,母亲就会说,他呀,南五罡,北五斗,有的吹哩!如果说“站站大半天,蹲蹲一伏时”,不是大众化口头用语的话,那么,“南五罡,北五斗”已经很有点文言的味道了,一般人还很难理解哩。可这些话,母亲说起来特别顺溜。母亲的话语里还时常夹着一些农谚,比如,“大旱东风不下雨,水涝西风不晴天”、“三时天,知了鸣,西南风,望天晴”、“二十四五头,月出好使牛”等等。我发现这些农谚在文字上特别工整,而且很有文化底蕴。这也许就是我母亲的语言特色吧。现在想想,我文章中的有些语言就是从她那儿学来的。  

  庄上的人,都知道母亲手巧。过去,在我们乡村,针线活做得怎么样,是衡量一个妇女本领高低的重要标志之一。在这方面,母亲是什么都拿得起来的。早年,全家人的衣服,都是她自裁自缝。母亲缝制的衣服特别出样子,因此,庄上的人经常拿着布料到我们家来请母亲裁衣服。过去,农村的姑娘们喜欢穿花鞋,剪花样和绣花是难度较大的针线活。那时候,大街上有专门卖花样的小摊。大部分妇女剪不了花样,需要时,就到街上去买。母亲从来不买那些花样,都是自己剪的。一来,为了节约,二来,她也不怎么看好那些花样。有时看到一两种满意的,也用不着买,她看过就记住了,回到家,拿剪刀一剪,比她看到的还要好哩。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庄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到我们家来请母亲剪花样。母亲绣的花更是出色。母亲说,绣花除了绣工要精细,配色也很重要,没有合适的花线是不行的。那时候,每有货郎担到门口,她总是上前看看有没有她需要的花线,只要有,就会买一点下来。母亲为姐姐做的花鞋,只要一穿出去,就会被人争着看了又看。人都说,母亲绣的花,叶子像叶子,花像花,鲜枝活梗的。母亲还会剪窗花,春节时,她剪的鲤鱼跃龙门、喜雀登梅、五谷丰登等总是让我们看了特别高兴。  

  母亲对公婆非常孝顺。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已经去逝,奶奶在我们家和两个叔叔家轮着过。那时候家家生活都很困难,为了让奶奶吃得好一些,母亲总是在这之前口省肚挪,把伙食标准压到最低,以便省下一点,等奶奶到我们家时,伙食有所改善;如果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留着,等奶奶轮到我们家时再吃。所以,那时候,我常盼着奶奶到我们家过,目的就是为了吃得好一点。记得,奶奶生病那阵子,躺在老宅的小叔家,母亲总是带头去服侍。早些年,为人奸巧、终生不育的二婶娘,见母亲样样都比她强,非常忌妒,经常变着法子唆使奶奶虐待我母亲;事到如今,母亲并没有因这些而记恨奶奶,也没有和二婶娘太计较;在奶奶病重期间,母亲总是以长媳、长嫂的身份顾全大局,主动多承担一些事情。奶奶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拖了好长一段时间。俗话说,久病床头无孝子,可我的母亲却始终如一,没有一句怨言。在最要紧的时候,母亲总是和父亲一起整夜、整夜地守候在边上,一直到奶奶咽气的那一刻。  

  善良,也许是母亲的天性。对于别人的不幸和痛苦,她总是怀着恻隐之心,只要有可能,她都要伸出援助之手。遇有讨饭的上门,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施舍。东庄有一个吃百家饭的人,家里有老婆孩子,全靠他在外边讨饭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哪怕过年了,各家都在燃放鞭炮,热热闹闹地欢聚一堂,他也要一家一家去讨乞。母亲对这家人非常同情,除了平时的施舍,在祭灶的那天晚上,总是早早烙好最大的一块饼等着……  

  也许是受善良之心的趋使吧,一向胆小的母亲竟曾做过一件非常惊人的事情。那还是在战争年代,有一天,从外边匆匆忙忙跑过来一个人,母亲一看,是本庄上的,早就听说他在外边干什么“模范队”,心里不觉一愣。那人一进门就对我母亲说,大嫂子,不好啦,敌人追来了,快救救我!母亲一听,急了,这人命关天的事情,怎能见死不救?那天,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她见墙角靠着一个空草匾,就把草匾挪开,让他蹲在墙角,又重新把草匾靠上去。不一会,来了两个背枪的人。他们见我们家新盖的三间草屋,空荡荡的,也没有可藏人的地方,就走了。几十年以后,当年被母亲救下的那个人从外地回来,特地去看望我的母亲。那天,我正好在家,提起往事,母亲说,别提了,那天,差点把我吓死了!   

  母亲对我特别疼爱,在兄弟姐妹四人中,母亲花在我身上的心血也许是最多的了。小时候到外婆家去,母亲总是带上我,我似乎是她的荣耀。记得有一次去外婆家,母亲把我放在小车上推着,走出好远,我的小姐姐哭着从后边追上来也要去,母亲放下小车,哄小姐姐说,珊子,听话,妈小脚,不好走,推不动你们姐弟俩,下次带你去。可小姐姐就是不答应,小姐姐说,我不坐车,就让弟弟一个人坐,我帮你拉车。小姐姐说着就去解绾在车把上的绳子。母亲这才把她也带了去。我坐在小车上,母亲在后边推着,小姐姐在前边拉着。小姐姐头上的蝴蝶结在我的眼前直晃……不知过了多久,我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已经到了外婆家。我们家离外婆家15里路,那时候,我太小,根本想不到,母亲是怎样挪着一双小脚把我推到外婆家的,只记得母亲到外婆家以后,端来一盆热水,把脚放在热水里泡。母亲的脚上已磨出了血泡,母亲用针穿上一根头发,从血泡中穿过去,让血水顺着头发慢慢地淌出来……年幼无知的我,根本体会不到母亲当时的痛苦,长大后才意识到,母亲的小脚跟我们的脚不一样,应该多体贴她,尽量让她少走些路,可这种意识来得太迟、太迟了。  

  记得我参军走的时候,考虑到母亲小脚,走路不方便,说好了不让她送我,可在我从公社统一乘车到县城的那天晚上,母亲还是随父亲、姐姐和弟弟一块赶到了县城。我们家离县城60多里路,虽说通了公共汽车,但从家到车站还有近10里地,从县城车站到新兵集结点也有一段不近的路程,这些都得一步一步地走,不知那一次母亲的脚有没有走出血泡。  

  我当兵之前没有出过远门,加上自小比较娇惯,乍乍离家,一向疼我而又心软的母亲,难免心里有些难过,舍不得我离开,但她却并没在我及庄邻面前流露出来,始终是一副高兴的样子。 后来听 小姐姐说,我刚走,和我母亲一向有隙的二婶娘就问我母亲,孩子当兵走了,你没哭啊?母亲听了,心里格登一下非常难过,眼泪在眼窝里直打转,可她还是强忍着,终究没让它掉下来。最后,母亲狠狠地回了她一句,我儿子当兵是光荣的事情,我有什么好哭的?听小姐姐说,母亲因为想念我,背地里没少掉眼泪。  

  我当兵的第一年年底,母亲随父亲到部队看我。为了节约,他们先乘车到清江浦码头坐船到镇江,再从镇江坐船到上海。那年,母亲已经60岁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样跟在父亲的身后,挪着一双小脚,上船、下车,千里迢迢,一路奔波来到部队的。我要带他们去逛逛大上海,母亲却说,不用了,来看看你就行了。是的,我很理解母亲的心情,她此行的目的不是来逛大上海的,是来看儿子的,只要看到儿子,她就满足了。母亲尽管这样说,我还是带她和父亲一起到上海城里看了看,毕竟来一趟上海不容易。我们部队驻在郊区,离市区比较远,父母亲离开部队的那天早晨,我们不得不在天亮以前就起床赶路。从营房到车站有二里多路,我提着包裹走在前面,父母亲跟在后面。我猛一回头,发现父母亲被我丢下了好几步远。当时,我非常内疚,离家才一年,怎么就忽略了母亲是小脚,不把脚步放慢一点呢?我停下来,等母亲走近我身边时才又开始继续往前走,这下,我把脚步放得很慢、很慢……  

  母亲一直随我弟弟住在老家乡下,有时也会到县城我们家住上一阵子,但她不习惯城里生活,时间不长,就念叨着要回乡下去。老家后边有条小河,桥面太窄,车子开不到家门口。上次,母亲从我这里回去,也许是年纪大了,或者是坐车坐麻了腿,下了车就觉得脚底发飘。我说我来背吧,谁知只背过了桥就背不动了,我又叫人喊弟弟用小车来推。这一次,我没让弟弟推,心想,我长年不在家,对母亲照顾少,就让我借此机会尽点孝心吧。母亲坐在小车上,我在后边推着,眼前出现的却是母亲当年用小车推着我到外婆家去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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