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

人生的道路曲曲折折，有时走着走着，不经意间就会被一道屏障挡住去路。而面对险阻时别人是靠不住的，可以依靠的只有孤伶伶的自己。这个道理我十岁时就懂。

那时候一年一度的庙会很隆重。为方便各地商贩赶庙会，促进物资流通，各地庙会的日期都与邻近乡镇错开几天。这样，在每年的七月十二那一天，我们全镇的老老少少不亚于面对一个盛大的节日，所有的人都穿上最体面的衣服，有的戴上印花的草帽，成千上万的乡亲一律洋溢着喜庆的微笑，从四面八方流向大街。

我们年纪还小，一来家里人担心集镇上人多且杂会有意外，二来怕我们见了市上琳琅满目的玩具迈不动脚步，会大哭出大闹，惹家长心烦，所以很不提倡小孩子在那一天赶集。然而我们已经提前多日组建好了自己的队伍——二毛，双喜，小根子，红连——再加上比我们年龄再小一点的几个“小兵”，足足有十来个人。路线也是预先定好的：就从村前麦地里向东南斜插过去，穿越中间的两个村庄，再从那条干得裂口的小河沟底下爬上去，就到了;每到一处要停下清点人数，防止走散；遇村上有狗追咬时不许乱跑，统统蹲下。二毛带领我们三个年龄大点的担任警卫工作。

就这样，我们顺利通过了那片好几百亩的麦地，和两个有恶狗把守的村庄。然而当这支勇敢的队伍已经能够望见集镇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胜利在即时，却出现了点意外——那道一直干得冒火星的小河不知什么时候有水了，我们揣测那水应该至多有我们的膝盖深，而大家都穿着新裤新鞋新袜，舍不得弄脏；绕道前进势必又耽搁时间。经过短暂的争论，大家一致认为可以从水里淌过去。理由是，与其汗流浃背地绕道而行，还不如花点功夫脱鞋洗脚来得轻松。为了防止万一，决定由二毛和双喜带头过去，小兵蛋子紧紧跟上，我和红连断后。

在热辣的太阳下，我们像一群被竹竿撵下河的小鸭子，清一色地一手提鞋，一手拎裤角，小心翼翼地向河对面淌去。没人吭声。口袋里积攒多日的零钱和集镇上五花八门的小商品,此时已经像一块挂在嘴边的肥肉,勾起了我们许多美丽的幻想。过了这道河，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起初凉爽的河水让我心底涌起一阵惬意，紧接着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脚板底下似乎有点痛。然而队伍在秩序井然地前进，只能听到哗哗的水声,一步，两步……再后来，也就是我正好到达河中心时，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水里有玻璃碴呀——抬起头来，发现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已经上岸，他们没有立即洗脚穿鞋，而是默默地坐在草地上抚摸着自己的脚丫，用手小心翼翼地抠着什么东西。我望见我们这支队伍的领袖二毛——他的脚底通红通红，旁边几个人的脚板也已开始流血。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怀疑别人。尽管生活中也不断地遇到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河流，然而我不再属于任何队伍中的一员，在困境中我宁愿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只是每当受到疼痛感刺激时，我还是要忍不住地尖叫一声“水里有玻璃碴呀” ——这里有危险，请大家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