恳谈会

　　“蒋经理已经起驾出发到了高速收费站出口，大家快到顶楼的会议室。”公司外事部长拉响“防空警报”，拿着手提喇叭，上窜下跳，气喘吁吁，紧急叮嘱。

 

　　“快走，快走。”公司大楼各楼层身着职场套装的工位职员齐刷刷拥向楼梯过道，拎着笔墨纸砚，交头接耳，嘈嘈杂杂嘟嚷发泄着心底的忿怨与不满，首尾相连，鱼贯蹿入会场，各就各位，入席落座。

 

　　从高速收费站出口，到子公司，没有塞车耽搁的话，通常会耗时约15分钟的车程。

 

　　趁着这个缝隙档口，围着仿红木圆桌“打座”的公司职员不亦乐呼地整理衣裙，伸拉领结，抚理发结，轻描淡妆，载歌载舞，恭迎蒋总经理大驾光临！

 

　　为迎圣驾，会场早已被清理得窗明几净，粉饰得簇新锃亮，桌签、茶饮、娃哈哈瓶装水，一字排开，有序摆放在主宾桌台上。

 

　　“蒋经理到。”外事部长扯着嗓子，调高嗓门吆喝。

 

　　“啪啪啪。”员工双掌叠合拍击，吹鼓搅燥出齐整有节律的热烈的迎宾氛围。

 

　　“咔咔咔。”单反佳能相机聚焦蒋总经理。

 

　　蒋经理踩着号点，踏着鼓点，在子公司经理与贴身随从的前呼后拥下，迈着标准优雅的官场小步幅，风度翩翩，儒韵十足地缓步进入会场。

 

　　“这边请，蒋总。”子公司负责人双手辗挪桌签号牌标识对应的座椅，欠身弯腰迎示。

 

　　后勤部素有迎宾美誉的丰腴年轻女主任笑盈盈端呈上热气腾腾，茶针亭亭玉立的香气扑鼻的精品名茗。

 

　　“大家快坐下，不必站着。”蒋经理面无表情地抻出右手挥舞，示意垂手恭立的一班子迎客松般直挺的“子民”“卧倒”入座。

 

　　“呼呼呼。”蒋经理嘴唇凑向直筒玻璃杯，轻吹慢咈吮吸绿意盎然的透亮茶水。须臾间，极品茶汤解渴消乏的快意在蒋经理眉宇间舒展绽放。

 

　　一旁陪侍的迎宾桂冠头牌淑女善解人意，从桌上的抽纸盒中拉拽出几叠茶语飘香的柔滑餐纸，柔情款款，递到蒋总经理手边。

 

　　蒋总经理揉捏着纸巾，抹去揩掉嘴角的茶渍水滴，端抬起尊贵的头颅，左旋右转，扫视会场。

 

　　“一直忙，所以迟至现在才来看望大家。”夹克便装裹身，体型瘦削，戴着无边框眼镜的蒋总经理张开金口，轻启朱唇，抛掷出关切温馨的体贴基层职员的接地气的亲民话语。

 

　　这一腔见怪不怪，异曲同工的装荫作秀的耳熟能详的体制内官话和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在诺大的宽敞会场，显得格外的明亮清晰又字斟句酌。

 

　　这个蒋总经理何方人士？哪方神圣？有何来头？为啥，要尊享如此隆重得比此前同职级的“封疆大吏”还要不同反响的基本可称得上空前绝后的迎来送往盛典呢？

 

　　原来，蒋总经理来头不小，背景深厚，靠背山雄实着呢。

 

　　据系统官媒披露与坊间传闻，这个精瘦得近乎干瘪的蒋总经理，人不可貌相呢。据内幕非官方消息，蒋总经理，位列总部的十三太保之列的前端大位呢，深得总部一把手的皇恩熏陶与浸染，正当“春风得意，马蹄急”的踌躇得志的无限高光时刻。

 

　　总部董事会钟爱、倚重、受用的“宠臣”与前端头部太保，如此这般的大内高手与带刀侍卫，握着“圣谕”，迎着朝阳，乘着东风，飞降下属分公司任总经理，这是重典治乱世的全方位高强度的降维打击与对治下分公司的情有独钟与一网情深。

 

　　分公司怎么了？咋个会弄得总部如此牵肠挂肚的眷顾与掂念？遣派出恩宠的“太保”级别骁勇下到分公司？分公司究竟有啥不好言明的见不得人的“出彩”事？！

 

　　唉，窃不知，分公司出问题啦。分公司内讧频仍，将帅失和，外部强旅劲敌环伺围剿，市场狼烟四起，分公司接连丢城失地，业有的销售市场几乎全盘沦陷，经营业绩断崖式下滑，形势危殆！于是乎，总部董事会几经会商研究，掷放兵符，由蒋氏太保御驾亲征，对分公司扶困济危，重整河山！

 

　　能源名片的分公司区域总经理，就行政职级比论，算得上名正言顺的标准的县太爷要员啦。

 

　　40岁出头，蒋总经理就攀爬上、荣登到“七品芝麻官”的大位，虽谈不上少年得志，英武神勇，但也够得上、入围得了“人生搏击四十不晚，奋进者精神。”的典型与楷模这一雄杰阵营啦。古今往来，能戴上七品乌纱帽，可是光耀门楣的家族幸事呢。

 

　　典型令人效仿与学习，楷模让人敬仰与对标。新到任的蒋总经理顶戴着的市场营销员、财务分析师、产品研发大咖、公共攻关能手等一串又一串的光鲜产业商业履历封号与职场征战所斩获的辉煌战果，毫无疑义、比学赶超地令官本位价值观刻入血脉骨髓、契入灵魂的在仕途征程上披星戴月、苦心孤诣、竞逐奔跑的集团系统上下一杆子精英妙材垂涎与心驰神往。

 

　　蒋总经理到任分公司已近半年有余，此次，莅临子公司，乃例行走流程完成预定好的巡视走访与调研。群众路线嘛，哪个吃皇粮，有着财政预算资金兜底背书的体制内企业，无不照章遵循，切实贯彻落实。

 

　　此次，屈尊大驾，不辞劳苦，不避风雨，踏访治下子公司，是蒋总经理下基层的第一站。在蒋总经理眼中，走访调研的象征与实质意义不言而喻的值得大书特书的重视与渲染。

 

　　其实，历任分公司总经理深入基层子公司考察调研，不是啥稀奇的新鲜“政务”大事。此前，哪个当任的分公司总经理脱俗得了走过场、摆架式、显官威、耍权威的形式主义与官僚主义套路与自我标榜的孤芳自赏呢？

 

　　望着会场舞台中央的年轻气盛的“权势长老”与“当政掌权者”，子公司大小星宿、兵弁、走卒正襟危坐，噤若寒蝉，挺直身板，整齐划一地饱含热情端摆起装逼出的崇敬，生怕自个儿表现不周，得罪惹恼了新任的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片区蒋总经理，落得个不划算的修理整治充军发配下场。

 

　　“久闻道正子公司的过往，在总部工作时，就不时听闻关于道正公司的创新发展。今天，终于有幸来到道正公司，谈不上指导，希望与大家共勉，夯实基础管理，进一步开拓创新，以更出色的经营业绩报答总部董事会对道正公司的关心关爱。”新任蒋总经理，稳坐“主宾”“交椅”，气宇轩昂，神采飞扬地透析着不易察觉的“当道、得势者”不怒自威的弥散着嗖嗖凉意寒气的趾高气扬的“舍我其谁”的君临天下派头。

 

　　久闻其名，未蒙其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今个儿，至甚幸哉，终于有缘一睹蒋总经理的尊容与风采。会场上端坐“上位”的蒋总经理，左手轻抬抽掇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睁张着犀利的三角蛇眼，冷峻地审视围坐圆桌的“臣民”。

 

　　”除了杨经理，道正公司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蒋总经理呷了一口茶水，透过薄如纸张的镜片，盯视着圆桌旁边的员工。

 

　　“点个名，大家认识一下。”蒋总经理拿着手里的员工花名册比划点名，开始了与子公司员工的面对面的“接触”与“对视”。

 

　　随一声又一声伴着“刷刷”的起身立正掀起的轻微响动，员工一个接一个应答“到”，点头弯腰致敬、致意蒋总经理。

 

　　子公司杨经理恭手弯腰，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引领、陪护着“麾下”与“同僚”，完成了觐见蒋总经理的“首秀”与“操演”。

 

　　众星捧月般高高在上的新晋蒋总经理，睥睨着诚惶诚恐的“黎庶”与“贱民”员工，脸上浮现出惬意舒心的浅笑。呵呵，看来，还是有权有位，才有尊贵感与荣耀感啊！

 

　　此番，怀惴“密旨”，贬谪又重用，下到州郡，做地方君侯，根本不亏啊，蛮有所值的划算啦。蒋总经理脸庞拂过一抹快畅的甜笑。

 

　　此番，终于彻彻底底的挣脱总部将帅悍勇骠骑的钳制与束缚，远走高飞，鹤立鸡群，挺立分公司，做起“土皇帝”啦。蒋总经理如释重负地吐呐舒缓。

 

　　此番，在相对偏远的郡府，当地方官，惊诧神奇地体验到了在总部做“京官”不能享受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尚荣光与“豪华”待遇啦。会场上仰靠在“大位椅”上的心满意得的蒋总经理眼角挤出灿烂的一抹闪亮。

 

　　会场静穆静寂得悄无声息。

 

　　“各位不要拘谨，放开点，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是来看望你们的。”新晋位的总经理在座椅上轻挪下肢，微微欠身，“我们随便聊，随意谈，我想听听大家谈对生活与工作各方面的看法，想法与建议。”

 

　　新官大人开出了殿前策论的大纲。

 

　　威权显赫，哪个敢抗命不遵！

 

　　圆桌旁圈坐着的权重系统大小不一的员工，面面相觑后，还是装出心甘情愿的模样，畅谈开了。

 

　　不知深浅，不明就里的诤臣、谏民，敞开胸怀，大倒苦水，抱怨起了总部标新立异祭推出的“年检”制度，“周而复始的年年搞专业岗位应知应会的集中统一测试完全没有必要。”一名中年的市场营销员侃侃述谈，一脸恳切地望着蒋总经理大人。

 

　　“我们不过只是照本宣科的按部就班的循着操作守则干事罢了，又不是搞‘高、精、尖’类科研技术含量高的工作，用不着舟车劳顿的折腾集中到总部现场隆重检测，也用不着虚耗精力时间在新技术、新网络局域网平台上皓首穷经，苦思冥想，查询翻阅，拼凑答案，应对徒有其形，却无实质性功效的专业岗位类的每日或隔三岔五的定期测试。”胆大包天的这名深耕销售市场的忠臣一股脑儿和盘倾吐出了自己的真实“谏议”与“建议”。

 

　　“嘿，呸。”会场中央靠椅上的总经理大人脸色陡变，右手五指敲击着桌面“嘭嘭嘭”脆响，脸颊两侧肌肉颤抖，三角蛇眼瞪得圆鼓，头发簌簌直立，“呵，说得好，说得精当，但，每年的测试与每日或定期时日的测试是总部董事会的决定。不是你我能妄议与置评的。”蒋总经理不容置疑、不容协商地裁决。

 

　　“对职员的在岗测试，这是董事会定的大政方针，我们只能遵照执行，不能违拗与抵触。我在总部时，考遍了我们能源系统的所有岗位，如果你不想考你目前的岗位，那可以去考别的岗位的检测。”总经理气势汹汹，脸红脑胀，振振有辞，斩钉截铁地溪落并变相否决了诤臣员工的提议与非议。

 

　　咦，提议者，交谈者，坦诚者，竟被蒋总经理弄得难堪、尴尬。这就是不知趣的好下场。早知如此，何不如啥也不谈，人云亦云地附和，尽谈些子虚乌有的不着边际，不伤大雅的含蓄的无损“当政者”声誉与威望的云淡风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与琐事。

 

　　唉，这是自个儿自讨没趣！没有清楚清醒熟谙“官道”的市场营销员一脸落寂呆坐，郁郁寡欢地在笔记本上圈划，以此掩饰内心的不悦与厌恶。

 

　　“下一位，接着谈。”蒋总经理清了清嗓门，不耐烦的催促。

 

　　“我们的收入相较同行，太低了。”子公司的大当家杨经理表达着对同业的羡慕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作为公司的主事人，工资收入远远低于一墙之隔的同业的普通员工，更莫谈咱公司内的一般职工的收入，那更是与我们的友邻有云壤之别呢，唉。”杨经理哀叹与感慨混杂着为道正公司员工鸣冤叫曲。.

 

　　“呵，咋会如此比呢？你觉得他们好，那你就带着你手下的这一帮子队伍，到他们那边去好了。”总经理一脸的不屑一顾，一脸的云淡风轻。

 

　　“我们这个国字号的能源企业系统，哪是你们所说的那些非体制内的私营、个体、混合股份制的同类能相提并论的。我们有雄厚的国家资本支撑与站台，更有体制内的内循环庞大的市场供需源源不断的接济与救济。他们有吗？他们眼下的所谓高薪收入，真的可以一泻千里的永恒得有保障吗？事实与发展前景应该绝非如此。”蒋总经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体制内同温层保温杯的天然优越感展露无遗。

 

　　“如果你们嫌收入低，可以理直气壮，毫不犹豫辞职嘛，呈交辞职报告，我立马签字同意放行。”蒋总经理轻蔑又得意洋洋地环视会场。

 

　　“总部给你们这些最低层的公司增加薪资收入，倾斜绩效资金，那不是本末倒置吗？”蒋总经理脸上掠过阴毒鬼诈的一抹冷笑。

 

　　“金字塔型的收入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你们这些乡巴佬，不要愚蠢地痴心妄想了。”蒋总经理心中鄙夷、嘲笑治下管束的这些基层乡土员工，“哈哈，尔等休想逃脱我如来佛祖的手中。”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一切都得以唯总分公司与主要市场辖区片区公司权重系数占尽优先等级为依归，尔等最基层的公司不过是‘公平、公正’财务资源的配角与陪衬罢了。”蒋总经理心里光明磊落地胸襟坦荡着窃笑会场内这帮不知好奈的自以为是的土里土气的一线员工。

 

　　“工资的问题，不是本经理能考虑与解决的，薪资与绩效资金的确定与分配，主宰权在总部董事会，我们无法改变。再说一遍，如果有人瞧不起这份收入，可以另谋高就嘛，不要死赖在这里。”蒋总经理不耐烦的露出了狰狞的凶恶面目。

 

　　咦，还谈啥呢？还有啥好谈的呢？收入差距过大的不断拉伸趋势，是明摆着的系统内的痼疾与顽症。

 

　　会场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一时凝固静滞，时间也跟着停摆了。

 

　　会场鸦雀无声，沉闷静默。

 

　　窘迫时刻，关键时分，道正公司杨经理机敏回过神，打圆场着致歉感谢。

 

　　“感谢蒋总经理的训导与教诲，道正公司一定牢记总经理的讲话与指示，认真抓好员工的思想教育与业务培训，以更好的工作状态与发展业绩回报总公司与蒋总经理的关心厚爱。”杨经理认错式地悔过连带着表决心。

 

　　“再次感谢蒋总经理的光临与指导。”杨经理带头鼓牚。

 

　　“哗哗哗”会场内响起了雷鸣般的鼓掌声。

 

　　这是一场令子公司刻骨铭心、记忆犹新的体制内国字号企业在“民主化管理”匾额下敞开心扉的“广开言路”的“倾听呼声”“收集民意”的历久弥新，值得反复咀嚼、回味与深思的特别的“恳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