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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沂河

发布于:2023-10-19 10:2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毛线
  课本上把江苏定义为鱼米之乡。作为一个江苏人首先是感觉有点自豪,这是在夸我们呢。但总觉得有点言过其实。我一直认为苏南那边才称得上。我们只是沾了苏南的光,不知道其他苏北人是不是有同感。
 
  我的家乡只能说是水有点多。池塘河沟在家前屋后总有那么一个。水看起来确实不少,但是比起苏南那边,还是少得太多。他们很多乡村都要坐船出入,而我们这里却很少看到船。
 
  村民把当地最大的那条河叫做沂河埫,也有人称沂河的。到底叫什么就看个人习惯,反正大家一说都懂。地图上标注的名字为新沂河。我查一下,标准名和地图的相同。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大人讲有关沂河埫的事:刚发大水,还没有满过麦穗,村民只抱着一个充气的拖拉机内胎,冒险下河抢收的事;退水后,张楼村的人捕了很多鱼虾,说要用拖拉机才能运回来;有人从县城回家晚了,路过河埫遭遇打劫,丢掉自行车跑回来的事;沿着它向东,一直走就可以到达大海的传言,等等。让我对这个地方充满幻想。
 
  我第一次看到沂河,是春天还是秋天记不得了。是坐父亲的自行车去县城。县城在我们村的西南,抄近路的话就走和埫里,跨过去没多远就到了。那次却没留下什么印象,记得的只有鸟。父亲告诉我,那些成群结队在草丛中乱穿的是母野鸡。还有很多鸟,头上顶着羽毛冠,大的,小的都有。那种冠羽,是我认识的麻雀、鸽子、燕子、喜鹊、灰喜鹊、大山雀,以及家里的公鸡都是没有的。让我感觉非常稀奇。除了野鸡,父亲就一个也叫不出名字了。在穿越河埫麦田的时候,我看到其中有水的地方站了一群很大的鸟。感觉比我还高大。父亲说那是一种叫青妆的水鸟。这个他又知道了。从远处看,它们的羽毛是呈青灰色,尾羽是黑色,两条很长很细的腿,和鹤很像。它们很怕人,我们还离老远就能把它们惊起飞走。看到它们在天空展翅,我只惊叹,好大啊!新沂河虽叫做河,但在其大部分时间里只有南北靠河堆的地方有水,中间很大一部分是滩。这个滩被划分给边上村庄种庄稼,是可以种一季小麦的。由于经常发水,有时在麦子快收的时候来,一季的收成就没了。所以这地是不算在口粮田里的,也就不用交公粮了。
 
  到了冬天,站在滩中间,才明白我们为什么把它叫沂河埫的。这个埫字(我们那边读tang平声)用得非常恰当。小麦田就像一望无垠的大草原。每次路过都想在上面奔跑,幻想骑上摩托车在上面飞驰,没有交通边线,不用沿着前人留下的痕迹,可以毫无顾忌随便哪个方向运动,有种摆脱一切桎梏,抛弃一切烦恼,无比自由的感觉。
 
  山东那边也有沂河,而且历史非常久远,说有五千年。我觉得应该比华夏文明更长。有句形容长久的话不是说嘛:要比山川河流更久远。还有什么比这更久远的呢?还有,人类有文字记载最多五千年,再往前,即使有,都是哑语。没人知道,更不会记下来告诉你。他们的沂河和我们这边的是有点关系的。怪不得我们这里的称新沂河,因为比起山东那个就年轻太多了。
 
  新沂河从解放后开始挖建,1949-1952。或许你觉得只用三四年时间挖出来的河道,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就像金字塔,看图片根本不能给你带来冲击,不管来自是视觉还是感觉。只有当你站在那里才会感受到人类的了不起。在那种没有机械全靠人力的时代,挖近宽两公里,长达50公里的河道是非常了不起的。当然了,可能之前这里就有河道,只是在此基础上挖建,即使这样,也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工程。
 
  1987年再次修建的时候,村里的青壮年几乎都参与了。我记得父亲和队上几个人拉了一大车行李,在那边生活了几个月。
 
  从我们家往南走,只要穿过张楼村,就看到那个高高的沂河大堆。我们叫河坝为大堆。是我们这里最高的地方,小时候感觉就是山的一种。看着父辈们拉上锅碗瓢盆,衣服被褥出去,我以为那是一种远征,没想到就在家门口。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那种会发出非常明亮光的汽灯,估计他们用它在晚上赶工。可惜我没看过那种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
 
  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张楼村的季姓同学。他家有一大群羊,不上学的时候,这些羊就要由他去放。都是赶河埫里,所以他对那边很熟悉。我们离那边虽然不到一公里,却也很少去。主要是要经过张楼村,难免会遇到他们村的小孩。他们非常好斗,还喜欢欺负人。所以我们不敢过去。有他带着,他们就不敢乱来,季同学给我打包票。他告诉我们:大堆石坡上的桃树结满了桃子,还有没毛的那种。我们去的话,可以随意摘。还可以下河摸鱼。鱼很多,都躲在边上的泥堰下,很好抓。然后就在岸边拿枯枝烤熟,很好吃;他家的公羊也可以让我们骑,和骑马没啥区别。说得我心痒痒的。
 
  有一些河滩是四周环水的小岛,长满茂盛的草。他要把羊赶上去。最窄的地方不到一米宽,我都可以跳过去。我们把羊围起来,往那岛上赶。羊很怕水,拥挤在水边就是不肯过。季同学跑过去,一脚把领头羊踹到水里。它惊恐的一下从水里蹦到对岸。其他羊看着领头的过去了,也都纷纷跳下水,然后再恐慌蹦起来,一下弹到对岸。最后剩下一些羊羔,在这边死命叫妈妈。季同学只好脱了鞋裤子,一只一只抱到对岸。然后他说不用管了,那些羊在岛上不会乱跑。带我们去摘桃子。
 
  石坡上果然有很多桃树。咬开,核还没有形成,只有很嫩的仁。我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桃树。兴奋地在树丛里面乱叫,像一群贪财的人看到各种金银财宝。手上不停摘,嘴里不停啃,眼睛还在不停看,总觉得伙伴那棵树上的好像更好。我们看到不长毛的那种,就把汗衫下摆塞进裤子当做口袋,从脖子那边往里装。这种没毛的桃子不会使人发痒。桃子把汗衫撑起来像个孕妇。
 
  春天的时候,我到苏州的乡间,偶尔也能听到一种熟悉的鸟叫声。它会让我莫名地改变心境。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当听到一首歌曲,一种鸟叫,或者闻到一种味道,看到一种场景,都会让你的思绪在瞬间穿越。一下子把你拉到那个自认为美好的年代。无怪广场舞的大妈会播放一些很久远的歌曲;离开家乡的游子会千方百计寻找家乡的食物;我会经常到乡村里乱看。这样做,好像能让人找回一点自己的年少时光和青春岁月的感觉。
 
  那是云雀的叫声。一片空阔的麦田里,几个孩童提着竹篮,弯腰低头在搜寻什么。忽然从前面飞出一只鸟,伴着鸣叫几乎垂直地升到天空。一个男孩直起腰,用手遮住阳光,顺着鸟叫声望去。蓝天里有几个黑点,好像定着不动,发出悦耳动听的叫声。他在想,是什么样的鸟能唱出如此美妙动人的歌?春风倍感温暖,撩起柔软的刘海,阳光洒在他稚嫩又灿烂的笑容上。
 
  在这个云雀欢叫的时节,我会跟几个大孩子一起到河埫里挑小蒜。只有这里的麦田里有这种小蒜。这种植物,有的地方人叫野蒜。比家里种的大蒜小太多太多。年轻人已经不认识,还能认识的,年纪至少也要四十出头了。
 
  小蒜的叶子是圆形且很细,不像大蒜的扁叶,我感觉更像小葱。不知道为什么把它称作蒜。大小也不到韭菜的一半,长在青麦的缝隙中,所以要弯腰寻找。它们总是像突然空降下来,孤独地矗立在土里。即便成群,相互之间也是边界分明,不像杂草,叶子和根都能相互交叉错综复杂。由于叶子是圆的,和扁麦叶不同,还是好辨认的。它们根不深,但是用手薅,必然断掉。用一把小铲子顺着根部挖下去,然后连根带土翘起来,捏住根底抖一下,就可以看到白色的茎,最下面还有个圆圆的只有绿豆大的蒜坨。我奶奶家有专门挖这种蒜的小铲子,大小就像木匠的板凿。这样的铲子在麦田里使用不会挖到麦根。
 
  小蒜不是用来当做炒菜的佐料。有时也会用它腌个小菜,切碎撒点盐就可以直接拿来下饭。更多是拿它做饼吃。把小蒜洗净,切碎,取适量面粉放盆里,还要加点盐,然后把切碎的蒜和到面里。面不能和得太稀,可以挂在锅上不流下来就行。烧鱼或者番瓜菜的时候,就把面贴到锅的四周,就像泥水匠把泥抹到墙上,摊平而不掉下来。我们那边吃番瓜都是削成块,加油盐酱放锅里煮熟,而不是炒。如果被问吃什么菜?回答都说闷番瓜而不是炒番瓜。闷番瓜是需要一点火候和时间的,瓜熟,边上的饼就能熟。我们把这种饼叫锅贴。和城市里的那种像饺子样的锅贴不是一回事。熟后,贴在锅上那一面是脆的,可以从软的那一面看到混在面里的小蒜。吃起来带有那种独特的香味,和大蒜、葱、韭菜、这些同类的味道完全不同。下面沾到番瓜汁水的地方更加独特。即使再讨厌重口味的人都挺不住它的诱惑。这是那片土地上的人都喜欢的一种味道。我从未听说过有谁讨厌它。谈论到它,都会因吃不到而发感慨。除草剂的使用,已经让它在这块地上绝迹了。
 
  作为泄洪功能存在的河,在夏天总要发大水抖一下威风的。这时就要抽两岸的农民去轮流巡堤。我也想跟去,一是想看看大人嘴里可怕的洪水是什么样子;二是巡堤的人会得到一份战备口粮,我也想尝尝。终究由于年龄太小,一直未能如愿。待到我自己可以去看的时候,已是上中学的少年了。
 
  从北面往上爬,听不到那种咆哮的水声,很安静。让我觉得洪水没啥大不了。大人描述的沂河倒口(决堤)有怎样恐怖。我当是他们是在故弄玄虚,吓唬小孩。当我站上河堆,一下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就像一个人长期生活在井里,有天爬出井口,看到无边无际的天空一样。我从未见过如此宽大的水面,从低头看脚爬坡,到忽然开阔到无边无际,给我带来的是视觉上的冲击。向对面远眺,水面腾起的水雾,湖面变得浩瀚缥缈。看着涌动的河面,比背面村庄的屋顶还高,这要是倒口,这么多水灌下去会怎样?我不敢往下想。此时才意识到大人的话不是吓唬人。
 
  夕阳的余晖落在涌动的水面,黄色的水面映衬着夕阳,天水之间一片苍茫。我诗兴大发,却又一个字说不出来,就像一个聋哑人,想急切地向他人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此时只恨肚子里没有墨水。我在脑子里苦苦搜寻,想找出个能表达此时感受的词,同样无果。后来我看到心旷神怡这个词时才拍大腿,就是这个词,就是它。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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