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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树

发布于:2023-10-04 10:4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毛线
  小区门口的那家水果店,每年春天都会有杏子卖,而另外两家店却从未见过。我猜测,是不是这家店的老板也喜欢这种水果?我是购买杏子的常客。上市那段时间,我几乎每隔两天就要买一盒回来。杏子不像苹果或者香蕉一类的水果,可以从年头吃到年尾。它在水果摊上出现的时间不会超过20天,然后就好像从未来过一样销声匿迹。女儿问过我好几次,为什么要买这种酸不拉几的水果?确实,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吃它。女儿尝试过一次后,就再也不碰了。我有时也想,我为什么要买?说是喜欢吧,好像也不是。
 
  奶奶家的房子是一组茅屋。有三间正房,三间偏房,还有一个锅屋。正房门朝西,从我记事起,里面就住着我小爷一家。我们那边管父亲的兄弟叫爷。而真正的爷爷却叫大爹。每次看电视听到北方人叫父亲爹的时候,我都怀疑我们这边的辈分是不是乱了套。毕竟北方上千年都是文化中心,他们的称呼才是正统。正房和锅屋之间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墩石磨,一口洋井,一根从锅屋拉到正房的晾衣绳。我爷爷奶奶住偏房西边两间。东边一间是小叔家的锅屋。全是茅屋,没有片瓦。当然这里的茅屋要比杜甫被秋风所破的要牢靠。毕竟有厚厚泥土堆砌的墙,顶上还有碗口粗的房梁。可见虽是茅草顶,却也有点分量,不要说秋风,就是疯狂的北风也不能把它们怎样。就是在这样的一组房子里,爷爷奶奶养育了8个子女,只有一个二姑早早夭亡,其他都已组了家庭,真是不简单呢。
 
  在这组房子的西面还有一个独立的房子,也是同样的构造,但是矮许多。这个不住人,只是用来存放农具。里面有各种稀奇的木制农具,我识不出它们有什么能力。等我读书识字的时候,这些农具早已不知去向,估计都被当柴烧了。有了烧油的铁质机械,这些木头还有什么用呢?
 
  就在这个放农具的茅屋边上,有两棵杏树。矮些的那棵只高过这个茅屋,黑色的枝干胡乱伸展,北面的几枝都伸到邻居家的上空了。高些的那棵倒是很标致,主干分出两个枝丫,直直地往上长。然而两棵树都被边上的杨树压在下面。
 
  虽说是春天,我们棉袄还没有褪掉,杏树就忽然花开。先是三两朵,然后七八朵,天暖了些,就一下开满整树。我家一张铁床的靠头上面有副油漆画,梅。白色的花瓣,艳红的花座,从黑色的枝梢上突然冒出,没有叶子。我觉得那是画家胡乱点缀,哪有花这样长的?再看看这些杏花,和那花画上的梅花很像。
 
  春姑娘还是羞羞答答,不愿走上前来。北风这个老妖婆也厚着脸皮,不愿离开,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吹下许多杏花。我去告诉奶奶,杏花被冻死了。要她给树穿件衣服,不然我就吃不到杏子了。奶奶总是说没事的,她们就是生在这个时候。
 
  我每天都要去看看这两棵树。看花会落下几片,看蜜蜂有没有过来。我是多么希望能听到蜜蜂的嗡嗡声啊。在柳条开花的时候,我见到太多的蜜蜂围绕它们。为什么杏花上面看不到?我就纳闷了,在蜜蜂眼里,难道柳条花比这杏花更美?真让人担心,还会不会长出杏子来。叶子慢慢抽出,一天大比一天。花也是落地一天更多一天,直到落光所有花瓣,只留下凸起的花蕊被一圈嫩叶包围着。周边的树也开始发力,争相长出叶子。柿子、桑树、杨树,还有那片更加浓密葱郁的竹林。世界一下变得协调起来,一片绿色。再也看不到白色的花瓣了,她们已经化蝶为茧,变成那些圆的,豆大的,青如嫩叶的杏子。我憧憬着它们在麦收时节变成金黄。
 
  我见过梨园,苹果园,桃园,葡萄园,各种水果园,却从未见过杏园。这种树,在我们这里没人刻意栽培,只是一颗种子,落到一个适宜的地方,就生根发芽了。如果不碍事,比方说猪圈旁,茅厕旁,院墙边,或者房子的墙角处,都能长起来。哪天忽然开花了,你才会发现,哦,这里有棵杏树!
 
  起初我认为梅花和杏花一样,都会结果子。后来才知道,梅树只会开个花。我不免为杏树感到愤愤不平起来。按理说,杏花也不比梅花逊色,还会结出果子,应该得到更多人的宠爱。结果,杏树倾尽全力开花又结果,仍然不受农民待见,即使生在茅厕边,都有被砍的风险。而梅花树,生养在富宅大院,一年当中只需要一次,稍微摆弄一下身姿,就会得到雅士们的呵护赞美。这太不公平了!
 
  麦收了,两棵树上的杏子就那么几十个。今年收成又不好。奶奶说被边上大树卡了,不然会结的更多。我觉得在寒风凛凛里开花,肯定被冻着了。向阳那个枝头上的杏子已经发黄。我问奶奶是否可以吃了?她告诉我还要等,说这个是小杏子,要晚熟点。那种麦口就能吃的叫“火爆杏”。我还是等不了。爬树我还是很拿手的,打下几个,酸的很又倒牙。
 
  这个时节,没有其他水果,只有杏子。即使它再怎么倒牙,那黄灿灿的果实仍然让我们垂涎。北面的沈阳村,有户人家有我奶奶说的那种火爆杏。站在麦田了,隔着几百米都可以看到,成熟的杏子一团黄色,在红色瓦房和绿树之间非常醒目。
 
  杏树在他们家的院墙边上,很难偷到。记忆里就得手过一次。我们趁他们家小孩在家,偷偷把他们大门从外面拴住。几个蟊贼爬上树,几乎晃光一整树的杏子。院里的小主人,只能咒骂和叫喊着威胁,却也无他计可施了。这种杏子个大,熟透的掉下来都摔烂了。树上摘的那些,可以轻易就掰开,核上干干净净,不带一点果肉。我们夸赞,真是好杏。不酸,一口气吃完,真过瘾。第二天早上才发现牙又倒了。
 
  我把所有的杏核都留下来做种子,撒在我们家的菜园里。第二年真的长出十几棵树苗来。我每日都去看她们,给她们浇水,幻想着我马上就会有块杏林。可惜,被老娘以碍事的名义,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全部砍了,一颗未留。
 
  一晃30年,如果那些树没有被砍,那么我就是村里唯一一个拥有杏园的人。奶奶不见了,那两棵杏树不见了,柿子树,桑树,那个菜园子,那片竹林都不见了,唯有那个池塘还能看出点样子。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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