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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 老树 老母亲

发布于:2024-12-30 19:18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葛玲玲
  退休后有了闲暇时光,越发容易忆旧,喜欢在时光里穿越,沉浸在幸福的过往而流连忘返。每每想到父母居住过的老宅,便会想到宅边的老香椿树,便会深情地忆起已经过世十多年的老母亲。
 
  父母四十多年前居住的老宅,位于沭阳县老城西工业公司院内,是一个不大的四合院。小院坐北朝南,北面是四间正房,西面是厨房和小餐室,东面是一排小平顶房,普普通通却充满温馨。当年,我家兄弟姐妹六人,曾像一群小鸟,挤挤挨挨、形影不离地在父母身边共同幸福地生活了二十多年,然后又都陆续从这个老宅离巢展翅,去飞赴各自的幸福和未来。在这老宅里,汇聚的是父母对儿女点点滴滴但却细腻绵长的爱,这份爱温馨了岁月,润泽了儿女的幸福人生!
 
  老宅的东南角是一棵很大的香椿树。老香椿长得十分粗壮,成人的两只手刚好能够轻松环抱。
 
  这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大的一棵香椿树!这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棵香椿树!这是我一辈子都要感恩戴德的一棵香椿树!香椿是长寿树种。古代思想家庄子在《逍遥游》中写道:“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老香椿根系发达,长得又粗又壮,却并不太高。它犹如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生机勃发,老当益壮,好像在把它全部的生命力都输送到了枝叶上,尽全力让枝叶向四周围伸展。每至盛夏,老香椿的生命力便臻鼎盛期,长得蓬勃繁茂,像一把撑开的绿油油的巨伞,宁静慈祥,冠幅荫庭。
 
  香椿树上长出的嫩芽,被誉为“树上的蔬菜”。据说在汉代,民间曾作为贡品,进献给皇亲国戚享用,足见其珍贵的程度。民谚说:“雨前椿芽嫩如丝,雨后椿芽生木质”,意即谷雨前是采摘香椿的最佳时机。记得每年的早春时节,我们家的老香椿便慢慢生出一大片一大片嫣红油亮的嫩芽,或淡紫、或深红,或红中带黄,煞是惹人喜爱。芽嫩叶肥,红叶绿边,生机盎然,形如玛瑙翡翠,却芳香浓郁。椿芽极富营养,我们全家都爱吃。
 
  因树大,香椿芽的产量也大。每到收获椿芽的时节,母亲常常让我们小心翼翼地将嫩芽从树头摘下,父亲有时也登上小平顶房,用一只绑上了弯头的长杆,将高处、远处的椿芽拽过来、摘下。一筐筐、一盆盆的椿芽,鲜枝活梗,犹如刚出浴的美人,水灵诱人,奇香扑鼻,望之便令人垂涎三尺。隔三差五,母亲就让我们将这些时令美味的椿芽分送给院子里的邻居们,邻居们双手接过我们送去的一盆盆香椿,总是稀罕得像见了宝贝似的,高兴得眉开眼笑,喜自心底溢,笑从双脸生。看到邻居们开心的笑颜,我们也感到由衷的快慰。用现在流行的一个词,这叫“分享”。感恩母亲,是她让我们懂得邻里之间要和睦友善、真诚互敬。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不识字,却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她说不出“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励志经典来鼓励我们,却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来告诫我们:“识字多好啊!你们平时跟你们父亲谈论书本学问,说得那么高兴,我在旁边什么都听不懂,连一句话也插不上。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知书识礼,可不能再像妈妈这样做‘睁眼瞎’!”母亲也是用实际行动,把子女的上学读书当作家里的头等大事。平时,她总是默默地承担一切家务琐事,细细碎碎,柴米油盐,任劳任怨地操劳我们一大家人的吃穿用度,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即使偶尔让我们做点家务活,但只要我们说要写作业,哪怕是耍小心计逃避做家务,她也会立马让我们放下手里的事情。因为这个“小伎俩”很灵验,所以,有时我只要不想做家务,就赶紧说“要看书写作业”,结果屡试不爽,必定得逞。现在想起这些,深愧自己那时候太不懂事,不知道体谅母亲,不懂得替母亲分担家务重担。只可惜,现在只能徒叹“林间滴酒空垂泪,不见丁宁嘱早归。”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犹记我读中学时,早上上学的时间总是比较紧张,所以,无论春夏秋冬,母亲总是早早起床,轻手轻脚地做好饭菜,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为的是能让我们多睡一会儿。她总能确保我们坐到餐桌边时,饭菜的冷热度刚刚好,这样,我们吃早饭,从无因饭菜太热或太凉无法下咽而造成的狼狈和仓皇。母亲之所以能如此,是因为她有一个“诀窍”:为让烧好的稀粥快速冷却,她会用两只碗不停地交替翻倒,这样几次翻倒下来,再热的饭也很快就凉了下来。
 
  令母亲感到欣慰的是,在父母的谆谆教诲下,我们家兄弟姐妹六人,大都喜欢读书,并且因为读书走出了祖辈世代赖以生存的黑土地。在我老家的村庄上,像我们家能有多个孩子靠读书“跳龙门”吃上“皇粮”的情况,可能是绝无仅有的。感恩母亲,是她的睿智、明理和无私付出,让我们慢慢懂得“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的道理;我们的精神世界因读书而变得无比丰盈、富饶,我们的现实生活也因读书而变得十分充实、润泽。
 
  我成家后便离开了老宅离开了母亲。我儿子出生后,婆婆从农村老家来帮我们带孩子。婆婆不识字,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眼界、生活观念、生活习惯等方方面面与我们都有差异,自然会产生一些小不快,这原本很正常。
 
  记得有一次吃饭时,我和先生随意地聊一个工作上的话题。我怪先生不走心、毫不相干地乱扯,就笑着说:“你这是典型的老子喝酒,儿子醉了。”
 
  不承想,旁边的婆婆不乐意了,她沉着脸说:“不就老爹爹偶尔来,喝你家点酒吗?”
 
  我笑了,耐心对婆婆说:“妈,您别多想,我们说的不是您理解的那个意思。”先生也边笑边解释道:“妈,您想多啦,我们说的确实不是您理解的那个意思。”
 
  婆婆仍然不悦地说:“我活了六十多岁,什么话听不懂!”
 
  这也难怪婆婆,她一个农村老太太,怎么能理解如此抽象的逻辑命题呢!我感到无语,只得苦笑笑,没再吭声,却暗暗在心里嘀咕、腹诽:真是“秀才遇到了兵”。
 
  回到老宅,我把这件事当作小笑话跟母亲吐槽。母亲当然也不懂这个故事里的逻辑关系,但她知道我在表达对婆婆的不满。母亲正色地对我说:“不要背地里说婆婆不好。养育儿女是父母的责任,不是爷爷奶奶的事情。你婆婆一个农村老太太,不得已把老头(公公)丢在大儿子家生活,自己来城里给你们带孩子。婆婆是在帮你,这还帮出过错来了?三不足四不满的。你不但不知感恩,还在挑她的不是,还好意思说?以后不许说这些不知好歹的话,让别人听见了,不光笑话你这识文解字的人没水平,更要谈说我们做父母的教子无方!”不识字的母亲说出这一大通上纲上线、慷慨激昂的话来,吓得我直翻白眼,不敢吭声了。细想想,母亲的话也非常在理。从此以后,我回到老宅,再也不敢在“娘家妈”跟前吐槽婆婆,因为我知道,即使是自己受了委屈,如果在母亲这儿埋怨婆婆,不但得不到母亲的理解安慰,肯定还会狼狈地挨一顿教训,自取其辱。感谢母亲,是她通过平平常常的生活琐事,教育我知道什么是孝亲、感恩,什么是真诚、包容,让我知道做人应该如何远离狭隘、心机和算计,如何抛却狗苟蝇营,而努力做一个坦荡、敞亮、积极向上的大写的人!
 
  2008年春天,父母搬离居住了三十多年的老宅,乔迁到了三室两厅的新居。因老香椿树太大、不能移走,只得留下。搬家前,我们全家在老宅里、在老香椿树前照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中,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深深的留恋和不舍,好像要将这承载了我们与父母之间无尽欢乐和幸福的美好时光,将这曾带给我们万千欢喜和小烦恼的老宅,深深地揉进眼底、嵌进心里、刻进记忆。照片中,那棵老香椿依旧冠盖如云,紧紧地依偎着我们,照拂着我们,亲密无间,一如三十多年来如家人般朝夕相处、如母亲般对我们的呵护和陪伴。
 
  因等待拆迁,所以我们搬走后的几年,老宅一直空着。老香椿陪伴着老宅,一直在孤寂地驻守,又似在作一场无望的等待,年复一年,一任庭前闲云过,鸟空啼,花自芳。偶尔,我也会专门回来,看看一直魂牵梦萦的老宅。老宅院门的锁经日晒雨淋,已经锈迹斑斑;院子里到处都是高高低低、枯黄稀疏的杂草,它们散散乱乱地蜷缩在砖缝里、墙根下,憔悴迷茫,萎靡不振,瑟瑟凄清。目睹这些,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样的场景:明媚的春天里,和暖的阳光下,一尘不染的老宅院子里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芳香——母亲正带着我们整理那一箩箩色泽诱人、鲜活灵动的香椿芽,它们即将被分送到左邻右舍……石榴树下、砖缝里,几棵生气勃勃的小草刚刚破土而出,调皮地摇晃着小脑袋,在春日暖阳里开心地玩耍、嬉戏……
 
  忽而有一年,我们再回去看老宅时,竟发现老香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枯死了,这令我们非常震惊和痛心。老香椿的外形依旧伟岸,主干和枝条依旧通体灰白、洁净,一如它原有的丰姿,只是树上早已片叶无存,了无生机,剩下的只有满树光秃秃、孤零零的枝条。一年后,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也驾鹤西去了。难道,老香椿与母亲几十年形影不离、心心相映,已经难舍难分?不然,她们为何就连羽化成仙,也能如此步调一致、同频共振?难道,老香椿与母亲已经在冥冥之中相约,她们要结伴一同赴那缥缥缈渺、无边无垠的梦幻仙境,将人间的这份温馨和挚爱继续光大传承?
 
  “霜殒芦花泪湿衣,白头无复倚柴扉。”母亲故去已经十多年,但我们对母亲的思念和追忆却丝毫未减,甚至与日俱增。每每想起老宅,每每想起老宅里的老香椿,总难忘贤良慈祥、恩重如山的老母亲,总禁不住泪水滂沱,肆意纵横。“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给了我们人世间最广博无垠的爱、最真挚无私的情,在老宅里,在老香椿树旁,在母亲身边,我们懂得了该如何读书!该如何与人相处!懂得了该如何去做人!寸草春晖,昊天罔极。我们永远怀念最亲爱的母亲!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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