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潭村

　　我曾在阳澄湖北面的一个村里，见到一条路两旁长满了柿子树，结满了柿子，当时还是青的。我就一直惦记着，等熟了来摘。国庆长假，我想着带小孩去哪里逛逛。看着到处都是人挤人，让人心烦，就想到那些柿子树。那边是个相对偏僻的地方，应该没有多少人，而且这个时候柿子也该红了。

 

　　这个小孩整日沉醉于电视和电子游戏，对于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致，让我很是担忧。我见她又看了一上午电视，连饭也不想吃，就告诉她下午跟我出去摘柿子。坐我的电动车。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问远不远？听说是乡下就不愿去了，仍然坐回去看电视。我于是给她两个选择：一是跟我出去；二是吃我五下衣架。衣架的滋味估计让她恐惧，只得勉强答应我。

 

　　地图上阳澄湖北面有片空白。除非把图放大很多，才能发现有几个村庄，小的十几户，大点的几十户人家。柿子树就在其中哪个村庄里。因为是我在瞎逛的时候偶然碰到的，再次去找，我不能一下就确定。

 

　　从阳澄湖南面往东进入昆山，然后往北，直到巴城镇。这里到处可见竖着大闸蟹的招牌。街道一直都很冷清，只有十月吃蟹时节才会显得拥堵，路边都停满了来吃蟹人的车。我从未觉得这种长得像蜘蛛一样的甲壳动物是美味。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对此趋之若鹜。就是为了这个阳澄湖大闸蟹的名号？

 

　　一直到底，到达一条叫做相石路的大路。到达这里就看不到城市的痕迹了。沿着这条大路往西，右边是些茂密的植被，看不到后面是什么，偶尔出现的空当，要么是池塘就是河道。北方的村庄一般是依路而建。房子密密地挤在一起，都是一排人家一条道路，一样的造型，一样的颜色，灰头土脸，单调而让人乏味。唯一能让你提起精神的，就是突然窜出来的一条恶犬。

 

　　苏州的乡村房子是依水而建，不怎么在意整齐划一。水怎么走，房子就怎么走。曲直变幻的巷子就像河流，分割出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房子。在我们那里，两个邻居经常因为房子谁比谁高一块砖头，或者前后突出一块砖头而大打出手，打到老死不相往来。苏州这里看来没有这个问题。

 

　　随着工业发展，大量人口的涌入，让这里的水退去很多。传统意义上的水乡，也只有在电影和梦里才能看到。

 

　　清晨，乌船冒起蓝色的炊烟，一缕一缕往上爬，然后慢慢融进雾气里。就这样一团一层在河面上悬浮着，随着微风滚动，淹没了脚下石板，小路和桥栏变得湿漉漉。早起的村姑，青衫肩上的担子在吱嘎作响，走在一尺宽的石板桥上，步履仍然轻巧，黑包头上的艳红头饰，随着脚步上下跳动，像只蝴蝶舞动着翅膀，舞动着，舞动着，越飞越远，消失在青雾里，飞进了我们的脑海里。

 

　　苏州现在还存留下来的乡村，以前是应该都是水乡。随着水的退去，之前随处可见的小船已经不知去向。房子扩大许多，位置大体没有变化，整个村庄的格局，仍然保持水乡的样子。那种用石板搭在水沿上的小路，也改造成花砖路，整齐平坦，更宽，边上也种了花草树木。

 

　　从大路边上生出一条小路来。走进去几步，想看看通往哪里。小路左边有个鱼塘，很宽广，远处几台风力发电的大风车在旋转。右边有长了芦苇荷叶的浅塘，其中还夹带一块菜地。没看到房子，我感觉是错了，又折回来。风里带来一些农田的大粪味道。坐在后面的女儿来了句：老家的味道。

 

　　再往西，又一个路口，一个三四米高的暗黄色牌子半隐在枝叶里，上面写着：武神潭村。好霸气的一个名字。是不是有柿子树的那个村庄？我不确定，不管怎样，先进去看看。

 

　　小路两旁都有绿化，香樟树。左边又是鱼塘连着鱼塘。右边有人家，都是两三层小楼，粉墙黛瓦，窗清镜明。几株长青的枇杷树，开满金黄色小花的桂树，几棵橘子树长满了青色橘子，还有几丛矮竹。路就在矮竹处右拐上了一座拱桥。房子枕河而建，每家后面都有延伸到河里的台阶，他们还保留在河里洗刷的习惯。一艘敞篷小木舟停在河边，可以看到陈旧的缆绳系在台阶边上的石柱上。一群鸭子游过来，开心地嘎嘎大叫。它们没有被大网拦着，可以自由地在整条河里游动。我想，傍晚的时候它们会各回各家吗？小时候，我记得到了傍晚，就会被叫去把池塘的鸭子赶回家。鸭子和鸡不一样，它们很少自己回家，赖在池塘里不上来。用土块丢它们也起不了威吓作用。不得已我会脱光跳到池塘，游着去赶。

 

　　跨过那座拱桥，前面又有一条岔路，是一条水泥路。我在路口停下来端详一会。女儿问到底找到了没有？我还是不怎么确定，感觉是走对的。再往前走，看到一条宽点的柏油路，我确信起来。顺着这条路往西走，果然看到柿子树。没看到红色的柿子，一直走到尽头，也没看到一个柿子，来晚了。想不到这么偏的地方也留不住这些野果。确定是野果？反正没摘到，回去吧。

 

　　我看到边上有条小路，几户人家，我想着走这条路看看，如果是断头路就再回来。路用水泥砖头新铺的，很窄，小汽车进不去。左边有户人家的房子刚建好，外面还散落一些建筑材料。右边是个池塘，水面和路面之间落差很小，塘边上一排垂柳，修长的枝条抚着水面。斜阳透过白云，照耀在水面上，有点刺眼，看不清水的颜色。

 

　　小路在一户人家院子前打了个弯，连着一座拱桥。桥面是台阶，电动车不能上去。还好，小路在此分成两条，一条通拱桥向南，一条沿着池塘向我们来的方向折回。看到桥边上有块牌子，武神潭——北潭。北潭？那应该还有一个南潭。

 

　　转到房子东面，忽然变得非常开阔，右边一个更大的池塘，应该是那个北潭。有点像半月，更像八卦图里黑的那半。潭水是黑色的。砖路和潭之间的空地有村民种的小白菜。潭对面，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抱团成林，后面隐约可见橘黄色的房子，不知是个道观还是个小庙？树下有几个人蹲着钓鱼。虽然是长假里，这个小村却很安静，应该叫宁静更确切些。没有狗吠，没有鸡鸣，几个钓鱼人只是安静地盯着自己的浮漂。还没看到一个本村的村民，我只听到自己和女儿的对话声。我跳下车，走到一处伸向水里的台阶处。可以看到水下的石阶，一些小鱼看到我的影子没有逃走，反而向我这边围过来。估计它们把当成村民，以为又有米饭吃了。水看起来又是清的。

 

　　潭边有不到十户人家，房子大都是三层，粉墙黛瓦，沿着潭的外弧边稀稀拉拉排开。天上的白云彻底消散，留下一个瓦蓝的穹顶，在水潭北边的几栋房子后面落下。黑瓦也亮起来，墙更白，潭面更清透起来。水由黑变成天蓝，细微的风吹不起涟漪，让几栋房子，几株柳树，几丛水竹芋，还有整片蓝天倒映在潭里。我感觉站在两面巨大的镜子之间。我跟女儿说：来，站在那个石阶处，给你拍几张。她有些不乐意，眼睛就是不看镜头。

 

　　“你不觉得这个小村很漂亮吗？我家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唉，我要有栋这样的房子就好了……”我自顾自说着。

 

　　“这是别墅，你住不起的。”小孩回应了一句。她仍然表现得毫无兴致。我把这头牛牵到河边，却没办法让它喝水。

 

　　我想用手机把这个天水一体的画面留下来，换了几个角度也不能如愿。我需要一个广角镜头。

 

　　她要回去。我说顺着这条路往北，绕到对面那个黄房子那，可能有路。因为南面有座飞檐廊桥，应该不是拱桥，估计电动车能过去。看着潭边好像是个弧边，走起来才发现是蛇形。房子和塘边有树有花，让小路或隐或现。一个阿婆在潭边取水浇菜，一家墙角的柿子树上结满黄色的柿子，一簇桂花散发着醉人的花香，一棵石榴树还挂着发黑的石榴，一对母女闯入眼帘。我跟女儿说：快看，有美女！

 

　　女儿浅粉色的连衣裙，一副眼镜，白皙的面庞，一头披肩黑发。母亲比女儿矮一点，浅蓝色的上衣。两人面带微笑并肩站着，朝我们这边看。

 

　　她们是在看我们吗？是我后座这位？我们快绕潭边一圈了，没见到一个小孩。小孩在这里是稀罕物吗？我脑袋里一阵乱想。路过橘黄色房子，想看看大门在哪里，会不会有个武神庙？没看到。闻到一股香火味。

 

　　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草，粉色似云似雾的絮，一大片连在一起，梦幻一般。到了这里已经绕潭大半周，那个廊桥已在眼前，果然是平的，电动车可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