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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玉

发布于:2019-08-29 20:0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田德洲
  斗玉姓李,是妻子堂兄的替身,也算是我的大舅哥了。年近七十的他,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精瘦的中等身材,显得有些单薄,却很硬朗;红润的脸上一双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子下面,一张爬满黑黝黝胡须的嘴经常挂着微笑。他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戏曲中的保定老调、河北梆子、河南豫剧、京剧、石家庄的丝线、保定清苑的哈哈腔;歌曲中的美声唱法、通俗唱法、流行歌曲、民歌,虽然不在调上,他都能来两嗓子。他最大优点就是有求必应,在人们聚集的地方,只要他在场,气氛就会非常活跃;只要有人提出让他唱,不管是戏曲还是歌曲,他是从不推辞,从不拒绝的。因此,斗玉哥的人缘儿是极好的。不过,有的个别人也会把它当作活宝来戏耍。有时说他痴,有时说他傻,有时说他狂,有时说他是二百五,还有说的更隐晦些,说他是缺火(智力不全,傻的意思)。对于人们的冷嘲热讽,我很是为他抱不平,他却根本不以为然,不会放在心上的,他经常对我说:“嘴长在他的身上,他要说什么你是挡不住的,何必跟他计较,就当是发了臭屁,一阵风吹过就没事了。”他肚大心宽,别人说过后半分钟不到他早已忘在了脑后,依然是我行我素,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每天还是活儿不离手,曲儿不离口。
 
  斗玉哥出生在建国初期,父母下世的早,他又是家里的独生子,上无兄下无弟,孓然一身,无依无靠,十几岁就自己一人挑家过日子,独自生活。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遇到生病,几天不吃不喝也无人问津,就好像被世界遗忘在角落里的人儿,无人疼无人怜,尤其是数九寒天的漫漫长夜,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瑟瑟发抖,难以入眠。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重复了几十年。艰难困苦和凄凉孤独,让斗玉学会了居家过日子的本事,也造就了他敦厚质朴、坚强乐观和积极向上的性格和他乐于助人的优良品德。
 
  “如果上帝关上了你的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另一道窗户。”那是十几年前,妻子的堂兄患了绝症,撇下哑巴媳妇、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和三个年幼的孩子,撒手人寰。于是,斗玉就顺理成章的从几十里外的黄山村走了出来,来到我们村,走进了这个特殊的家庭,成为哑巴嫂子的丈夫,堂伯母的儿子,妻子的堂兄,我的大舅哥了。
 
  斗玉哥的到来,给这个原本破碎的家庭带来了生机和希望。哑巴嫂子和她那八十多岁的婆母每日三餐能吃上及时的舒心饭,三个早已辍学外出打工的孩子不再为家里的母亲和祖母无人照料牵肠挂肚,家里的大事小情经斗玉哥的手摆布得井井有条;几亩责任田从此不再闲置,能够及时耕种,每年秋后有了不错的收成。五间正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东圈里十几只羊个个膘肥体壮;西圈里中间砖墙隔开,北头四头三百来斤的大肥猪,南头圈的是二十来只鸡鸭鹅,斗玉哥曾经私下对我说,他粗略的算了一下,仅家庭饲养每年收入也要三万多元。
 
  那是二零零六年六月的一天,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树上的叶子一动不动,火辣辣的烤的人们实在难受,个个身上洪水泛滥成灾,湿透了裤褂,人们有的躲到屋子里吹着电扇,有的在树荫下拼命地摇着蒲扇。斗玉正在埋头清理猪圈,头上的汗水顺着胡子眉毛往下淌,整个人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啊,啊——”哑巴嫂子右手里拿着一条新毛巾从堂屋走出来,递给斗玉哥,比划着让他擦擦头上的汗水。自从斗玉来到她家,她的生活起居有人照料,再不东跑西颠,蜡黄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斗玉,天太热了,歇了明天再干吧。”堂伯母步履蹒跚,走出房门,来到了斗玉跟前,心疼的说。
 
  “娘,我没事,这点活儿,累不着我。”斗玉抬头,感激地看看妻子和老母亲,擦一把头上的汗水,心中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眼睛湿润了,他真正体会到了家的温暖。是啊,鸟要有巢,人有有窝,家是每个人心灵的港湾。自从他来到这个家,一颗四处飘零、孤苦寂寞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从此他就一心一意扑在这个家里,他自己经常自虐地说:“我这一百多斤臭肉,就撂在这儿了。”
 
  在这个特殊的家庭里,斗玉哥就像一根挺立的柱子,独自支撑起家庭这座大厦。他不仅勤劳,治家有方,而且十分孝敬老人,百般疼爱哑巴妻子,这是亲戚朋友街坊四邻有目共睹的。无论是高温难耐的盛夏酷暑,还是哈气成霜的数九寒天,每当晚饭后夜幕降临,他总是拖着劳累一天的疲惫身子,侍候老母亲和哑巴妻子睡下,然后有条不紊的做起家务,收拾房间、洗衣服……一直忙到深夜。
 
  斗玉哥对待三个孩子视如己出。三个孩子,姐姐东改、妹妹东菱、弟弟东升,现在都已成家立业,每个家庭生活都很富裕。即使是这样,每当孩子们回家来,临走的时候,家中的猪肉、鸡蛋、羊肉、鹅蛋、鸭蛋都要孩子们带上。记得那年腊月初十头,我去狼牙山管理处办事,路过斗玉哥家,看到了这一幕。斗玉哥正在把猪肉羊肉和鸡蛋鹅蛋给三个孩子往车里装。
 
  “叔(孩子们称斗玉叔),我们不带了,真的吃不着,留着您和我妈还有奶奶吃吧。”孩子们推辞着说。
 
  “家里多着呢,你们也都看到了,都留着我们吃不完,时间长了会坏掉的。你们再这样推辞我可真的生气了!”斗玉哥摆出了一副生气的样子。
 
  “好好好,我们带上,我们带上。”三个孩子说着顺从地把肉和蛋放进了车子的后备厢里。
 
  “还有呢,把这钱也带上!”斗玉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人民币递给东生说:“我和你妈你奶奶花不着,给你们过节用吧,这是三万元,你姐三个一人一万元。”
 
  东生说:“叔,这钱我们真是用不着,也不能要。这样吧,我们带回去,以您的名义存在银行里,将来你们老了用得着。”“就是就是,叔,我们给您存起来,你们老了用得着。”东改和东菱附和着。东升接过了钱,放心的告别奶奶妈妈和斗玉叔,姐仨开车回城里去了。
 
  多么温馨的画面啊,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难怪堂伯母多次对我说:“你斗玉哥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却比我那亲生儿子还亲呀!”哑巴嫂子不会夸人,可是,当你看到她每当劳动之余给斗玉哥擦擦汗、捶捶背揉揉肩那亲呢的样子,你就会猜想到斗玉哥平时是如何善待妻子的了。
 
  也许斗玉哥大半生孤苦伶仃因此对亲朋乡邻富有同情心,也许诚实善良、乐于助人是他的天性使然。每当别人有困难的时候,他一定会挺身而出,为别人排忧解难。那是二零一零年麦收时节的一个早晨,他吃过早饭,磨好镰刀,准备下地割麦子。
 
  “斗玉哥在家吗?”随着一声问话,一个女人早已进了大门。斗玉抬头一看,是下庄连三鹏的媳妇王玉婷。
 
  “你老婶儿,有事吗?”斗玉哥说着忙把来人往堂屋里让。
 
  “大哥,今天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我家的地下水管坏了,要重修,你是知道的,三鹏心脏病厉害,干不了重活,不知你是不是……”王玉婷头埋得很低很低,两手不知所措地摆弄着衣襟,实在不好意思张口麻烦别人,她知道这个季节谁家都忙。走过五六户人家都碰了钉子,所以实在没底气把话说出来。
 
  “没事,谁家没有磨扇儿压着手的时候,你先回吧,我一会儿就过去。”王玉婷听斗玉哥答应的这样痛快,心中甭提多高兴了,“那就多谢你了!”嘴里说着感激话,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大门。
 
  转过年来,远方堂弟李三得了尿毒症,南下广西桂林去做手术。妻子随同前往伺候病人,家中只有一个年幼的孩子和年老多病的父母。
 
  转眼已是数九隆冬,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又是冬闲季节,人们都躲在屋子里围在炉火旁侃大山、打扑克。唯有斗玉哥每天吃过早饭就背上高枝剪和合梯,带上剪刀锯子,来到李三的柿子树园中剪枝。
 
  李三的父亲闻讯赶来了,远远就看到斗玉哥站在柿子树上忙碌着,那些徒长枝条在“咔咔”的剪刀声中纷纷落了下来。感动得老人不知说什么好,热泪在眼眶里打转,走上前去,哽咽着说:“大侄子,大冷的天,你就别干了!”
 
  斗玉看着站在寒风中的老人,深情的说:“叔,我没事儿。天太冷,你快回吧!三儿兄弟有病,我过来帮把手也是应该的,再说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
 
  日复一日,斗转星移,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时间在推移,社会在发展,历史在前进,斗玉哥的性情依然,他始终遵循着一条颠扑不灭的规则,依然我行我素,用他那一颗永不泯灭的善良之心温暖着九十九岁的老母,温暖着又聋又哑的妻子,温暖着三个在外的孩子,温暖着这个特殊的家庭,也温暖着亲朋好友和四周的乡邻们。他坚信阿甘妈妈说的一句话是对的,“只有做傻事的人才是傻子。”他常常暗暗自责:“我为这个家庭和乡亲们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只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的手比以前更勤快了,唱的曲子比以前更动听了。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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