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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打闹台误苍生

发布于:2019-06-02 13:2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我生于偏隅,小时候难得看一场戏,偶有戏班子来到村里,才能解一次馋。过去农村唱戏,多是在一个平展的高台四周竖几根柱子,帷幕三合,再在前台的柱子上挂上两盏汽灯就开张了。乡人喜闹、重亲情,天黑前就把就近的亲戚接来看戏,而且在开场之前,差遣孩子们扛上条凳抢占地盘。乡戏曲目单调,多是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桥段。有时候一个曲目连演多日,乡亲们也不觉得单调、厌倦。时日一久,戏中的人物、台词、曲调大都能烂熟于心,时不时都能哼上几句。社戏的特点之一就是闹,所以,每到正戏开始前,戏班子就锣鼓器乐一齐响,告知乡民戏要开演了。农村把这种前奏叫作打闹台。

  闹台不讲究程式,纯粹以闹卖吆喝,把人招引过来就是。由此想到读书,读书一如看戏,一本好书就是一台好戏,书中文字描写的就是生活中生旦净丑的扮相,奸臣或者忠良都自有戏路,而书的序言无疑就是闹台了。一篇好的序言在梳理著作文络时,会让读者知道作者在写什么、为什么写,或者怎样写的,读完序言后,大抵就晓得了作品的气脉。我读书有个习惯,购得新书后,先看序言,再看跋或者后记,就像买马的人要先看牙口一样。牙口是生命的年轮,一看齿型、齿距、齿色,便知是好种还是孬种。序、跋是书的眉眼,眉眼动人了,风情也就有了。钱老钟书说的更形象,一本书的序言就像女人的乳房、腰翘、屁股,风情不风情,尽在其中。这比方似乎有点骚,但道出了序言精髓。

  上世纪末读过一本《顾准传》,序言是陈敏之作的,也就千字之言。那时,我对顾准还不甚了解,但陈敏之老先生的序言着实抓人,寥寥数笔的传主生平介绍后,笔锋急转直上——“这不是平铺直叙的流水账,里面有傲骨诤言,有思想的魅力,有心灵的泪水......作者用冷峻的笔触,还原了一个智者的韬略和战士的风骨......在众多介绍顾准的生平文字中,《顾准传》无疑是扛鼎之作......不信,不妨一读。”陈老敏之的苟简之言确实是《顾准传》的高度浓缩,千字序言呈献给读者的是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苦难历程,是一曲道义捍卫者的浩气长歌。读过、思过,回头一掂量,觉着陈敏之这闹台打得铿锵妥帖。

  我见过两篇最奇葩的序言。一篇是著名诗人曾卓的港版诗集《悬崖边的树》,序言是曾老自己做的,就一句话:“崖上是树,崖下是深渊”。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诗性的序言,简洁、透明,如炎炎夏日里的一汪碧波荡漾的池水,倏然间就想扎进去。曾老玩的不是噱头,他的言简意赅是对读者负责,是诗人生活感悟的浓缩。这九个字的闹台闹得读者把持不住自己的欲望,因为它给读者的不仅仅是一幅玉树临风、崖高渊深的画面,更有人生风云际会、变幻莫测的寄寓——树是风的形状,是诗人饱经风霜的人生历炼;一碣断崖,是不测社会的写照,也是诗人的人生感悟。一树一崖的穆然静默中,是别具意蕴的“闹”。另一篇是吴晗老先生在解放前出版的《民史杂说》,序言就三个字“是为序”。何是?仿佛空空如也,却又不空,黄橙橙的纸页上的三个字,如倚门而立的女子,正风情万种地迎迓着远归的情郎

  前不久,购得一本《微雨独行》的散文集子,作者是不是名家,我不知道。书名是贾平凹题写的,序也是这鬼才作的。贾平凹的字有颜真卿书体的风骨,也一如他的人,憨实、质朴、厚重,耐看。我正是冲着贾平凹的才情才选择《微》的。我想,既然是大家作序,内文该是值得一读的。

  但老贾的序实在不敢恭维,不是序文蹩足,而是老贾的文字与作者的篇什不搭界。序是为书做的,或评价,或推介,序文与正文要有自然、贴切的链接,戏前的锣鼓声要为后来的荡气回肠做铺垫,而贾先生的序,纯粹就是在文学讲习所的讲坛上,端着身子教人如何做散文的说教。贾先生的“序文”的确不失为精到的写作秘笈,但却失却了老贾往日一贯的机智和幽默,而且对《微》没有半个字的评价。贾平凹是是著作等身的散文大家,序应该如何写,对他来说,比撒尿还便捷。他之所以如此造次,恐怕是这西北汉子表面上装憨,实里头耍了个滑头,或者无暇拨冗,只好以现成的文稿充数。也可能作者是熟识,找到名下,拨不开情面,把话说过了,丢了体面的文德,说实了又伤感情,干脆就汤下面,说几句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行话。这当口的贾平凹多少有点像打闹台的锣鼓手,攒足劲擂鼓敲锣,管他后戏如何铺排。

  这也怪不得为人作序的名家们,现今的许多散文少了一些散文的话语风度,一则故事、三两点无病呻吟的生活感悟,百十句导游词般的干瘪的景物摹写,都可以贴上散文的标签。对这种没有灵性、诗性的文字该如何作序呢?这让我想到《白杨礼赞》和《谁是最可爱的人》,当初语文老师深情款款的演绎,让我无以复加地崇尚白杨和“最可爱的人”,也膜拜作者让散文的文字承担道德担当的能力。现在想来,就散文特性而言,我对作者文字技巧的膜拜似有错讹。写散文不是道德教化,若是隔空喊话、虚空煽情,读者何来真正的文学体验?一篇散文不是把一个故事讲清楚后,再声嘶力竭地把主题吆喝出来,就成了纯粹意义上的散文。如此便当的活路,谁不会做呢?若是这般轻松,只要能识文断字、稍有书写能力的人就能当作家了。一个乐于码字的文人,把散文写到这份上,别说平凹不好作序,怕是中学语文教师都会不屑一顾的。

  不过,乱打闹台、乱站台,以至误导苍生的事体,不单是书界有,影视界、政界、商界都有绵延不断香火。故事还在摄影棚里,男女主角的绯闻就满天飞,女的和野老公逛夜店了,男的和“小三”滚床单了;一些权贵上位时刻信誓旦旦、唾沫横飞、声形具象,近乎于发毒誓地要清正廉洁......结果呢?是烂片的还是烂片,是烂仔的还是烂仔。

  据说,出版业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了,但书市还算红火,急于出书的作者众若蚁群,所以,给人写序言的闹台还是要打的,只是要打得恰如其分,不乱打、错打就行了。尽管闹台不是唱戏,一旦打起来,着实需要考量正戏戏码的,若乱打一气,就是瞎胡闹了。

  不过,现在买书很难看到序言了,店里的书都封塑了,序言被藏着掖着,买家难得见到书的文化成色。有人戏说这是书生跟书生过不去。其实不然,稍有常识的人都晓得,这是市场逼的——题外话,不说罢了。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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