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和猫

　　门帘在微风中甩起，落下，甩起，落下。有薄薄的日光，窜进屋子，一条一条的影子，轻轻地跳。

　　这是秋日的中午。祖父坐在小方桌前自斟自饮，一叠花生米，一碗青菜汤，几条红烧鲫鱼。

　　陪伴祖父的，还有三只猫咪，它们正在方桌下争抢着祖父吐下的鱼骨头。

　　我想，时光真的可以剪影，这样的画面早已定格多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只是之前的岁月里，这画面里有祖母。两个人，几只猫，和岁月交好。

　　乡下人家，你家养只狗，我家养只猫，再自然不过的事儿，就像是家里来了亲戚，添双筷子，没人觉得这些小动物会增加什么负担。祖父也是，吃鱼的时候，猫咪跟着吃鱼，不吃鱼的时候，就随便弄点什么给猫咪，猫咪也不嫌弃，这是它的家，它习惯了。

　　小猫没有名字，“猫！猫！”祖父唤它，它立马奔过来。过去的小猫叫这个名字，现在的小猫还叫这个名字，祖父说，好好的小动物，取什么稀奇的名字。

　　说来也怪，祖父养的猫都是野猫。屋子紧靠着一片田，再过去是乡路，大河，老房子，时常有野猫在田里窜。虽是野猫，一样的爱吃鱼，每每祖父煮鱼了，就会有野猫悄悄地从屋子旁的黄豆田里探出头。两只贼溜溜的眼睛这边一转，那边一转，没有人，径直冲进祖父的屋子，门角，祖父常年放着一只猫盆。看见有猫咪来，祖父像是得逞的孩子，“猫！”祖父扔个鱼头或鱼尾，猫咪们欢快地抢着。这天来吃一顿，过几天再来吃一顿，猫咪们发现，这个老头儿还挺好，于是没有鱼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来屋子附近转悠转悠。再过一阵子，猫咪就不走了，住下了。

　　现在家里的三只猫咪就是这样住进来的，它们是一家三口，黑白条纹的是父亲，黄黑条纹的是母亲，那只小小的就是它们的孩子，它像父亲，是黑白条纹。说来也有趣，是猫父亲先在我们家住下的，它性情温和，初来乍到就没有太多的野性子，有一两年的时间，它总是跟在祖父后面，祖父去田里干活，它也会跟着走一段，然后自己回家。后来，有一天，我们发现，它回来时还带着一个同伴，身量跟它一般大小，只不过是黄黑的条纹。祖父一看便说，是只母猫，也确实是的。母猫非常地警觉，看到有脚步声，立马钻到田里。没几日，母猫又来了，和祖父的公猫一起吃鱼，虽是母猫，却争食地很，幸而对方是个好性子。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忽然有一天，祖父在屋旁菜园里干活时，发现了一窝小猫。窝是在杂物堆的角落里，四只孱弱的小猫仔挤在一块，祖父刚要靠近去好好看看，不远处一声凶狠的猫叫，让他不由得退步。正是那只黄黑色的母猫。此后，祖父没有再去看小猫，母猫护仔，碰小猫一次，母猫就会搬家一次。

　　然而，让祖父想不到的是，才过了两个月左右，一天，这几只小猫齐刷刷地来报道，而且一来就不走，连那只母猫也不走了。它们和公猫那亲热劲儿，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只是，猫咪太多，祖父有点烦了，没几日，来了几个邻居，领走了其中三只小的。剩下的三只，祖父继续养着。

　　这三只猫都和祖父亲，特别是那只母猫和小猫，除了祖父，谁也别想碰到它，见到别人走近，立马闪开。有那么好几次，我的孩子站在田边，温柔地呼唤“猫”“猫”，它们理也不理。倒是祖父坐在屋里轻轻一唤“猫！”三小只，立马乖乖地跑过来。人和人，人和动物，情谊是相通的，你对我好，我亦真心待你。

　　我们也养过猫，一只非常漂亮的花猫，黑白的条纹，肥肥的身子，抱在怀里可柔软了。白天，它蹲在我家门槛旁晒太阳，晚上睡在我被窝的另一头。孩童年纪，特别宝贝这些小生命，总想着花样给它吃。邻居男孩子们去钓鱼，要回来一些不好煮的小鱼，放在一个铁盒子里，煮饭的时候，用火夹夹着放在火上烤。烤过的鱼特别香，猫咪就蹲在我旁边守着不肯走。烤好的鱼，给一点它解解馋，其余的收起来，留着每天把鱼干揉碎了伴在饭里给它吃。可是这只猫后来丢失了，最直接的原因是我们的搬家。

　　从老家搬到现在住的地方，猫咪也跟着过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祖父祖母养的一只猫咪，可是才搬过来不到一个星期，两只猫咪同时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自此，我们再也没有养过猫咪，曾经付出的感情，戛然而止。好像所有的爱都给了那只猫咪，其他的猫咪便不愿再去接受了。

　　祖父和祖母不同，大猫丢失后没多久，他们就开始在门口放一个猫盆，时不时地把剩鱼骨头放里面。一日一日，又有猫来了。祖母在世时，猫咪们最享福，祖母有时甚至会直接给鱼肉猫咪们吃，才煮的鲢鱼，还没动筷子，祖母夹了一截鱼尾巴，放在猫盆里。母亲常为这事儿和祖母生气。祖母的这份情谊，母亲不是没有过，可是她也只爱着过去家里的那只猫。

　　祖母走后，祖父还一直养着猫。很多次回家，都看到祖父在门前逗猫咪，抓着猫咪的两条腿，挠挠猫肚子，猫很听话地随他摆弄。

　　这也叫岁月静好吧，祖父和猫，你在，我就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