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青春(潼阳中学杯)

　　那年初三，镇中心初中招了两个重点班，我有幸考上了。那两个班集中了全镇最好的教师，有几个还是公办老师。于是开始了快一年的在镇中吃咸菜的日子。

　　镇中心初中离家有十七、八里路，在八十年代中期那算是较远的路，只得住校宿舍，在周末来回骑自行车。住校生自己带麦子到校食堂折换成面粉，按面粉数量买馒头或大卷子（两个馒头在一块）。为此我常常为带麦子时袋子在自行车上不断偏了而苦恼，因为柏油路早已年久失修，养护不及时，坑坑洼洼的，骑一段就下来摆正袋子的位置。

　　那时生活辛苦。同学们来自全镇，大都头一次住校，家境差不多，从家里带来玉米面煎饼和咸菜。同学们带的咸菜五花八门，有疙瘩、胡萝卜、青萝卜条以及自制的辣椒酱，还有稀少的透着诱人香味的蚕茧。因为钱少，只能中午花二角钱买一顿吃。菜里油也少。

　　于是，近一年的紧张又难忘的时光开始了……

　　每天都在紧张非凡里度过，丝毫不感到孤独和寂寞，回到宿舍和同学们一块谈论着各自地方的趣事。我们就像畅游在大海里的鱼儿，自由自在，但总被镇里的商店、饭馆、电影院和宽宽的马路以及不多的楼房所吸引，以及被围墙包围的神秘的镇大院。考虑到同学们年龄不很大，规定每个星期回家一次，而第一次在家以外住这么长时间，淡淡的乡愁的味道，带着乡村的品质，滋润着我们的肉体和精神，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新鲜的快乐和美妙的憧憬。

　　一同考来的同学徐慧呕吐了，有个同学荣慧玲赶忙收拾一下。班主任进来关心的问着，说：这是水土不服。

　　一天黄昏，吃完晚饭，上自习还早，随几个同学去了别的宿舍看看，他们见宿舍桌子上放着一瓶咸菜，慢慢的，就好奇地盯着看，那神态就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那咸菜丝切得有牙签细长，真匀实。打开瓶盖，一股香油的味道便充满宿舍里，令人口水直流。经不住好奇，他们几个分别用筷子夹出几根，小心地把那精致的咸菜送进嘴里，然后都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我也很好奇，问是谁的？逊岩说，那同学是煤矿上的，这么好的咸菜怎么还吃不下去呢！宿舍的一同学恨恨地说，他们矿上的，吃不下去。我看一圈大家，也经不住诱惑，又扫扫大家的目光，最后一个拿起筷子小心地伸进罐头瓶里，夹两根，赶紧拔出筷子，看一下，唯恐咸菜的主人回来撞到，那将会多尴尬！我的眼光扫着咸菜，鼻子闻着香味，直到放到嘴里的一刹那，我对咸菜的感觉全变了。嚼在嘴里，那味道，那劲道简直比菜好吃多了，香油伴醋的味道强烈地刺激着我。真是的，竟还有这样好吃的咸菜。它直接打破了我对咸菜的偏见。

　　咸菜的主人是煤矿工人的子弟，他们原本在矿务局学校上学，但他们衣食无忧，吃好穿好，普遍学习积极性不高，因为矿上能安排工作，也助长了他们的消极情绪，但也有一些人为求得好点的成绩，就托人来镇初中上学，但很难能如愿的，让人叹惜之余又羡慕。

　　对照一下自己拿来的咸菜，味道真的很难让人接受，我想在一起吃饭的逊岩之所以没说难吃，完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的。自己家也是用一口大缸腌的咸菜。秋后每家每户在自留地里都收了疙瘩，拉回家，然后用清水把它洗净，特别是那些凹凸不平、洗不干净的地方，用刀把它削下去，再洗净放到大缸里，把处理好的芥菜疙瘩用清水泡上两天，中间再换两到三次清水，然后捞出来直接放入腌菜缸，摆一层芥菜疙瘩就均匀撒上一层盐，全部摆完以后在最上面也均匀撒上一层盐。这样腌上两天以后往腌菜坛里加满水，再压上干净的石头等重物，稍盖一下防止灰尘落入就算是完工了。这样一腌就一年，随吃随拿。有时盖子漏进雨水，味道就发生了变化，那味道让我难以接受。而且里面还生着许多蛆虫，白花花的，一条一条的在里面扭动着身躯自由自在地游着。

　　我怀疑家人怎么就说是好吃呢？难道我的味觉有误？因此我不得不怀疑自己。

　　而在一起吃饭的好友逊岩，他的家庭好，有时拿大青萝卜咸菜，一个就有二斤多，但他拿的没有异味，有时还拿蚕茧，用一个盛麦乳精的大瓶子装满一瓶子，但我们在一起吃饭的三人吃不了两三天就没了。吃大青萝卜咸菜时，用饭勺挖下一块，就着煎饼或馒头吃。时光久远了，但那滋味到现在还记得。而我拿的咸菜他俩都不吃，因此我只得去经销部去买点大家喜欢吃的五香咸菜。经销部里的五香酱咸菜酱黑色，透着香味，放进嘴里，有嚼劲，真诱人。可就是太贵，钱少买不起很多，只得少买。躲过售货员鄙夷的目光，提着咸菜忙跑出去。

　　秋收结束，镇上起了物资交流会。一排排的衣服，以前从没见过的样式。哈哈镜、歌舞团的迪斯科，马戏团的大狮子，录像厅里播放的香港武打片是最集聚人的。下午放学就窜到会上长长见识，帐棚的大小决定了一个小摊王国的大小。那飘着香气的丸子汤和金黄色的煎包令人难忘。而想到我的亲人们还在家里辛苦地劳作，我怎么能舍得这般的贪玩，忘记自己初衷呢？我是在玩与不玩之间受着煎熬，于是就借口有事没再去会上。

　　课间操时间长，那首悠扬美妙的《春光美》又随风飘入我们的耳间，那是县高中五中播放的，是许丽丽唱的，就因为这首歌，她在第二届“青年歌手大奖赛”中，力压毛阿敏、韦唯等人，一举获得业余组通俗唱法金奖，随着美妙的旋律飘来，带给我们不尽的遐想：我们在回忆，说着那冬天，在冬天的山巅，露出春的生机……微风吹走冬的寒意，我们眼里的春天，有一种神奇……而五中的许校长后来成了我考上的县一中的校长，他的头发已斑白，但仍坚持教育改革，如扩大招生，以生养校，还有一项就是限制复读名额。

　　而我们学校常放的歌曲也有很多的流行歌曲，其中最常反复播放的一首欢快的歌曲，当时就不知道名字，现在更说不上名字来了，只记得有一句：古老的面粉店。

　　而同被抽调上来教英语的赵老师，也是在家拿咸菜，腌一个多月就拿来吃了。后来才知，咸菜要腌三个月吃才能减少亚硝酸盐危害。谁若没咸菜了，就去他宿舍那儿，笑一笑，说，自己没咸菜了，就拿一块吃。赵老师也笑笑，拿吧！吃了还有！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语文张老师教导我们。我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自己拿的难吃的咸菜。他长得黑，同学背后暗送外号“张黑子”，但他的教学有一套，教学方法在全镇被推广。在他的要求下，我们写日记成为了一种习惯，也促进了自己写作的进步，至今那第一本日记还好好保存着。

　　班主任荣伟奎是个高个子，每当夜自习，就来检查，帮助有疑惑的同学解决数学方面的困难。他穿着一双钉掌的皮鞋，走在水泥地面上，“踏、踏”一步一响，打破了教师的宁静。男生都幻想着自己何时能有一双这样的皮鞋，走起路来也“踏、踏”地响。班里有一位连续考了六年中专的同学，还烫着蜷曲短发，但看得出年龄比我们大很多，她不大和我们说话。考上中专那就是抱上了金饭碗，一个初中学校一年能考上一个中专就很不错了，而且大都是复读生。

　　自习结束，一个人走出灯火辉煌的教室。抬头望望星空，月朗星稀，听着蛐蛐的鸣叫，好寂静的夜晚。向西望去，远处灯火辉煌，那是邻镇发达的工业，有大型的钢厂、阀门厂和发电厂，工人很多，吃着白白的馒头，让人羡慕。

　　冬天来了，北风从玻璃缝里刮进宿舍，水都结冰了，宿舍冷得直打哆嗦，那时没有暖气，只得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窗外，是一片荒地，最高的野草一人高。下雪了，白茫茫一片，疾风吹得枯草不断颤抖着，像是雪原了。第二天早起洗脸，可水管冻住了，没法洗了，只得将就一天了。后来已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每个人对学习的热情不减，反而更加努力了，电灯统一停电后，有的同学点起了蜡烛照样看书。

　　回家时，就一块儿走。我们像一群野性未驯的小马，逞着奔放的血气，乱跳狂奔，高声嘶叫。特别是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骑到养路工房以东，就是令人陶醉的槐花路了，柏油路两旁栽着几十年的槐花树，龟裂的粗糙黑树皮，让人不由产生苍老的感觉，但它见证着这个社会的不断发展。阵风吹过，吹得槐花沙沙作响，也吹得心田洁白如花。这时我就像畅游在大海里的鱼儿，自由自在，欢快极了。闻不完的花香，捋不尽的向往。春去花落，也会成一种感叹；春来花开，是一种欣慰，但也带来了更加的学习紧张。大家都知道每一条通向理想的途径，都充满了艰辛与汗水！

　　春去夏来。中考公布结果，我们班有两人考上了中专，十一人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一中，包括我，我的咸菜青春暂告一段落。

　　曾经的点点滴滴，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回首时光，既是一种艰苦的日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的生活，带给我们的充实与快乐像阳光和空气一样简单而透明。好想要时间停留，想要找回那个在操场尽情奔跑的我，还有再想在槐花开遍的公路上骑行，但槐花树早已砍掉了，栽过了好几茬速生杨。那些快乐的时光在我记忆深处藏着。时光很短，拾起的是充满美好的记忆，那是人生不可磨灭的经历。而我也相信，只要坚持，坚强，坚定，相信，岁月终会温柔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