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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雨的家乡(故乡)

发布于:2018-08-25 11:5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1364035716

  本想写一写我和你的故事,因为我爱沈从文,爱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爱着从湘西来的你。可偶然因为有事回到家乡,看到戴着草帽,裹着头巾的女人,忽而想写写自己的家乡,分明是一个小山沟,却取名为站滩,不知道和“滩”有什么关系,或许它的曾经过于久远,无法追溯。

  这里的人善良,温和,朴实,却也有着愚昧的一面,也或者不能用愚昧来形容,只是照着传统,一代又一代传下来了而已,那些没有文化的农民(此处不含任何贬义,仅仅是说不曾上过学),自是不必说,可我们这一辈儿的所谓文化人,却也时常陷入迷信的漩涡里。迷信,迷信,倒真是谜一般的原因,叫人相信。许多人嘴上说着不信,却确确实实买了焚香与贡品,虔诚得双手合十,摊开,扣首,仿若第一扣是祈求,第二扣是希望,第三扣,已经咬定了会得到心中所想的结果,只等结果实现的那一刻,杀鸡宰羊,款待神仙,用以还愿。且拿我家中之例细说。

  家乡有个著名的景点,叫做石景峡,是信众们求神敬佛的最好去处。整个景区内全是巨石,雕像,寺庙以及漫山的石竹花,另外还有个神秘的石穴,被人们称作崦滋,潭底可开可闭,开时深不见底,水在其中打漩,却从未流出,千百年来,无数巨石泥沙散落于崦滋中,却从未将其填满,闭时沙石淤积,潭水清澈见底,像是一泓清泉,有时没有潭水,只有细细的泥沙,它的神秘,至今无人能解。众多的寺庙散落分布在巨石与林木之间,神秘而深邃,这样的一个寺庙群,便被称作蟠龙寺,每日聆听信众的祈愿。

  大姐高考前夕,外婆,舅舅以及父母亲,一行人带着大姐去了石景峡,大姐是不信的,却也是顺了长辈们的意。外婆许了一只鸡,舅舅许了一只羊,父母许了什么,我倒没有问过,那时候常常想,坐在考场里答题的,八成不是我大姐,是神仙借了她的肉身,得以坐在那里,为满足长辈们的愿望而战。烧完香,许完愿,照例得抽一根签,再给悬着的心上最后一把锁。大姐抽了中上签,大家便觉得不够如意,毕竟没有上上签来得令人振奋,听寺庙里的道士解签,不甚明了,全家人便围在一起继续为她分析。后来,大姐考上了重点院校。于我看来,从踏入校门至高考结束的那一段路上,大姐都是顶优秀的,从来都是学生之中的佼佼者,老师眼中的尖子生,所以考上重点学校,是不出意外的必然。父母倒还好,毕竟墙上的奖状,是由他们亲手贴上去的,他们便也相信,主要原因是在于大姐的努力,外婆却不信,嘴里一直念叨着,多亏菩萨保佑。我便想,那应当是神仙早知道大姐高考前要来找他许愿,便早早得保佑,才使大姐一直这样优秀。

  到了我高考的时候,倒没有那么隆重了,可神还是照样得敬的。和父亲沿着结了冰的河道,踩着溜滑的冰和河道中突出的石头,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到石景峡蟠龙寺,我心想,单是这一路的跋涉,便已经足够虔诚,难倒非要像藏族人民一样一路叩拜么?却也只是心里想想,怕神仙会窥见我内心所想,便赶紧停止,依旧用最后的诚心与诚意去打动神仙,以期助我成功。在寒风中,父亲揩着鼻涕,拿出打火机,用一只粗糙且冻得青紫的手挡在风吹来的方向,另一只手点燃焚香,来不及吹灭香头上的一点火苗,风便继续吹来了,只剩下泛红的香头,已然裹在了不曾掉落的灰烬中。烧香时必然是双手拿香,我不知道正确的做法当是怎样,看到父亲右手叠在左手之上,我便照做了。守寺的道人敲一下木鱼,我们便需叩拜一次。敲木鱼的不应该是和尚么?看来这里的神仙都是属于道家,所以召来了信奉道教的守寺人。我不知道父亲在叩拜的时候是仅仅跟着木鱼声低头、弯腰、摊手、伏地、起身,还是心中默念着求菩萨保佑我考上大学之类的话。我却是在这一刻选择相信神仙,祈求他们保佑我可以长高,父母可以永远健康,姐妹能够永远幸福,唯独没有求神仙保佑我考上学校之类的话。而今天看来,我从高三时候的一米五到现在的一米五五,父母每天靠药维持身体,母亲时常病重住院,二姐遭受不该有的境遇,我却考上了重点大学,一路读到了研究生,似乎神仙与我是背道而驰的。也许当年真的窥见了我的不虔诚,所以不愿意帮我,可我却也不愿意相信了,倒不如相信自己,起码用脚踏出一条路,用手开出一片荒。

  迷信之处,还不是单单求神问道一事。按照西游记里来说,神仙在天堂,鬼怪在地狱,可他们却是时常来人间转一转,保佑人的,祸害人的,总之是要与活着的人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母亲跟我说过,人的肩膀上顶着两盏灯,是为了在黑夜里照亮前方的路,使鬼怪不得近身,走夜路的时候万不可回头,否则会吹灭肩头的灯,鬼怪便会紧跟着你。小学和初中的时候,下了晚自习常常要一个人摸着黑,走半个小时的公路,再走十多分钟的山路。而公路上和山路上,却各有一段鬼路,叫人每次经过都后背发凉,头皮发麻。

  离开学校走十分钟左右之后,公路的左边立着一块石头,上面写着4公里,人们便把这个地方称为“四公里坡”,坡的旁边是一道沟,母亲在这边念书的时候,它还不是一道沟,而是一条无限蜿蜒的河流,河水清澈,经常有人在其中游泳,而之后便渐渐干涸了。我上小学的时候,已然无法称之为河,只能是还有点水的浅水滩,或大或小的鱼在水中穿梭来去,夏季的时候,跟着几个小男孩,卷起裤腿,在水中摸鱼,水最深的地方,也不过是到我的腰部,而听母亲说,我上六年级的时候,身高也不过一米二。冬天的时候,水面结冰了,倒使人不敢在冰上行走,怕冻得不够结实,踩出一个冰窟窿扎进去,河边的水却没有冻住,冻住了也不过是薄薄的一层,手指不用太大的力,便可以揭起冰盖儿,那些小鱼可能因为想要畅快呼吸的缘故,常常聚在边上,在未冻住的水里,或者在薄薄的冰下,依旧是跟了那几个调皮的小男孩,捡了边上扔着的玻璃瓶,捉了鱼,放进瓶里养着,是想等它们长大的,可总是中途夭折。临上初中那年,公路边上开了几家养猪场,浅水滩便迅速得变成了绿水滩,每次走过,都必须捂好鼻子,才不至于被浓浓的臭气熏染。河水绿了三个季节,到冬天的时候,又结成了白色的冰,即使是冰,也是散发着古怪的臭味,冰面上遍布的是冻死的鱼,我不想说他们是在臭水中死去,且当作是太过寒冷,而被冻死了。河的边沿照样有未完全冻住的水,却不再是透明的了,也看不到任何游动的鱼,偶尔白色的一片显出来,几近腐烂的躯体,让不曾闭上的眼睛更加突兀。那个时候我还小,却是沿着冰面,看着一条条死在冰面上的鱼,走了很久,停了很久,觉得那道河沟,愈是无止无尽。一个冬天结束,冰也消失了,水也消失了,鱼也消失了,养猪场也消失了,剩下一道蜿蜒曲折的沟,逐渐长出青青的草。

  扯得有点远了,还是回到鬼怪的身上来吧。

  母亲说那道沟还是河的时候,凡是附近人家有没了(“没了”指“死去”)孩子的,便用麻袋装了孩子,再装上一块石头,丢到四公里坡旁边的那片河水里,久而久之,那段路变得特别阴森,一到夜里,孩子们的魂魄便会出来作祟,据说那段坡既是事故多发地,也容易使人神志不清,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来。我本来是不信的,却总是想到聊斋里的一些画面,还有鬼故事中说婴灵最为凶险,这使得我经过那段坡的时候,常常不等婴灵出现,自己先没了心神,木然得向前走。至今都不曾在黑夜里的“四公里坡”行走时回过头,怕肩头的灯光熄灭,招来婴灵的放肆,有时候想回过头看看,却还是因为母亲的话和心里的恐惧,选择了径直往前走。

  前面说十几分钟路程的山路上,也有着一段鬼路。这段鬼路比起公路上的“四公里坡”,真的是丝毫不逊色的。“四公里坡”且是个据说的故事,山路上的鬼路倒是真真切切的一个故事。在我们还未搬家到这里的时候,村里一户人家的男人是个上门女婿,在传统、保守而又落后的小山村里,入赘本就被人看不起的,是要忍受许多闲言碎语的,而这个男人的老婆偏偏出了轨,与别的男人厮混在一起,在众人横飞的闲言碎语中,这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终于无法忍受,以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魂魄就挂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按照神话故事中所说,除婴灵之外,最难缠的当属吊死鬼了。偏偏那棵大树所在的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弯,弯的上面是一道斑驳的沟,下面是早已没了人住的三个窑洞,无论白天或者黑夜,窑洞里常常是黑的,夜里的时候,外面是黑,窑洞里便只能用墨来形容了。即便是现在,深夜里也不敢靠近那些窑洞,怕那个未曾谋面的吊死鬼会突然从窑洞里钻出来,拉我过去,听他诉说当年的心酸。听邻居说,那个男人死去的前几年,每到深夜,便能听到有人在树下哭喊,这便更使我害怕了。有人把那棵树锯掉当了柴火,在它的旁边,两棵柳树已经是枝繁叶茂了,却依旧有人常常提起,那个让人深思又害怕的故事来。

  如今我已读了研究生,将近二十五岁,想起儿时的鬼怪经历来,却是记忆犹新,恍若昨日,大抵是真的恐惧,才让人印象深刻。

  听外婆说,半夜里听到有人叫自己,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因为那是鬼怪孤单了,想要叫你过去陪她说话。我跟外婆说,那我就过去跟她聊一会儿呗,却不知道外婆说的“过去”是去到另一个没有人的世界。外婆的邻居是个寡妇,丈夫因为出了车祸去世了,丈夫还在世时,夫妻两感情甚好,你侬我侬,全不像是经人介绍的,倒像是自由恋爱而得来的感情,因此,丈夫去世后,妻子便一直孀居着,长久的哀愁与思念,使得整个人消瘦沧桑。每每到了夜里,总能听见丈夫在门外呼唤她,便下了炕,穿上布鞋,来为自己的丈夫开门,木门吱吱呀呀得打开后,丈夫的呼唤声便没有了。不久之后,这位寡妇便得了病,再也下不了炕为丈夫开门,而其丈夫的呼唤声也再没出现过。后来,这位寡妇也走了,只剩下一座空的宅子。外婆说这是因为鬼怪已经达到目的,可以将他的妻子带走,便不再呼唤了。我且认为那是长久思念引发的幻听而已,不当一回事,却在自己的家中听到了令人发颤的呼唤。有一回,我们全家五个人坐在炕上说话,母亲纳着鞋垫,一针一线之间,跟我们说些琐碎的事情,父亲吐着烟圈静静听着,忽然外面传来父亲的呼唤声,叫着我大姐的名字,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听见了,跟母亲说的时候,才发现所有人都听见了,而此时的父亲,正在我们身边抽着烟。这一次经历让我不得不相信鬼怪一说了,从小接受教育让我们相信的科学,我也抛诸脑后了。至今也无法解释,或许大千世界,的确存在着我们所不知道的生物。不是鬼怪,亦不与科学背道而驰。而我每每想起,总会庆幸,幸好大姐没有回应那个莫名而来的呼唤声。

  然而也不能因为这些鬼神之事,便觉得我的家乡是恐怖的,也不过是给家乡的风情添了一点神秘而已。

  我家是整个村里住的最高的一家,因此,田间的农民们在劳作之时遇到暴雨时,我家便往往成了避雨的地方。尽管大家只是为了躲过一场风雨的洗礼,我们却照样要给他们端上瓜果与馍馍。暴雨来临之时,往往是女人们率先奔跑,男人们在后面收拾残留的战场,因而女人的衣服总是干的,而男人们的衣服却可以拧出水来,裤脚上裹满了泥,鞋也被泥浆染了个遍。女人们来了之后便直接在炕沿上坐下,而先来的男人总要掀起门帘,顺手搭在门框上,摘下草帽,立着放在房檐下的土台子上,从门后的绳子上拿了毛巾,擦掉身上的泥土,然后坐在沙发上,伸出头给后续跑来的人打招呼,房檐上的水开始成线流淌,雨水在土院子里积累,一个个透明的泡泡在水上像小船一样流动,破裂,再生,再破裂。女人们从我家的碗橱里拿了菜刀,切开我们拿出来的,或者自家从田地里带来的西瓜,倒也没有一个人谦虚,一块一块的西瓜,霎时间便没有了。母亲便又端上家里的吃食,为每人倒一杯茶水,有不想喝茶的,母亲便用水瓢舀来满满一瓢浆水(甘肃的一种特产)。女人们开始聊鞋垫,聊刺绣,聊孩子,母亲喜欢炫耀,常常拿出绣好的鞋垫给女人们看。男人们各自点起了烟,有从兜里掏出香烟的,有用报纸卷了烟丝的,有用烟斗装了烟丝的,聊今年的天气,预计今年的收成,烟圈从屋内逐渐飘到门外,再被雨水打湿。暴雨很快结束了,热闹的闲谈也随暴雨一起散去,只剩下一堆西瓜皮,母亲嘱咐我们,给汪汪乱叫的小狗几瓣西瓜皮,剩下的全给避雨的绵羊,我便拿了西瓜皮朝小狗走去,两个姐姐便拿了剩下的西瓜皮向屋后的羊棚走去。

  在外求学已接近十年,以为家乡已然发生变化,这次回家,正好赶上一场雨,才发现家乡依旧是原来的味道,我家依旧是避雨的最佳场所,农人们的草帽依旧泛黄,裤脚上依旧裹着泥浆,女人们皱纹多了,手越发粗糙了,穿得比以前时髦了,却依旧聊着鞋垫,聊着刺绣,聊着孩子,男人们白头发多了,身材佝偻了,有的甚至牙齿掉光了,却依旧吐着烟圈,聊着风雨,聊着庄稼。刚刚立夏,还有些许凉意,我家没有西瓜,大家也没有西瓜,我便为每个人倒了一杯热茶,端上了新炸的油饼,雨没那么大,房檐上的水依旧成线流下,院子里却没有船一样的泡泡。雨停了,烟圈散了,茶喝完了,农人们各自散去,佝偻着,双手背在身后,母亲站在门口望着外面,没给我嘱咐什么,没给人炫耀什么,我收拾了茶杯,擦干净桌子,放下了帘子,听到门外的一只老母鸡,咕咕叫了几声。

  

责任编辑:墨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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