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来到忽然花开! 登录注册忘记密码

我的小舅

发布于:2018-11-06 09:4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新生

  一阵雨后,进湾的路定是湿滑的,踩着泥泞,深入浅出的试探,鞋底沾着滑润的泥土,在田埂间穿行,突然,脚底打滑,一个踉跄,沉沉坐在地上,摸着屁股上湿透的泥,还有一阵凉,早已不知心境为那般。

  “东东回来了”!远声传来。我脚还没到院子,小舅便兴奋的跑着报告了,喜悦的神色从他的声线直达我的耳边,清晰可辨,声音划破这天际的宁静,在心里荡漾,泛起股股的暖流,温暖入心房。这场景已来回多次,重复如是,一直不变。小舅此刻笑容,总是那么灿烂,像山里盛开的野花,泛滥而豁达。这山野的花,不染世俗的尘埃,不屑樱花的烂漫,不识牡丹的娇贵,舒展铺叙,游刃自如。这笑容,是浪漫里的梦,随手一绘,便是一副清新直白的油彩,使人眼前豁然一亮。

  小舅小时候,外婆、外公在山上干农活,小舅要解手,挪不开手的外婆没法照料,便让他自行解决,可曾想小舅从悬崖边摔了下去,脑袋上流出血,此后落下智障的固疾。

  小时候,对于小舅的病情,外婆常说,是因为脑中淤血所致,我很是纳闷,自认为既然如此,因循对症下药的法子,大致只要去医院核查,抽出淤血,便可收治愈的奇效,且不皆大欢喜,甚为有此先见之明而得意,外婆只是一如既往的笑而不答。后来,我又如是问母亲,母亲说,当时家里面刚刚修房子,钱紧,做了简单的包扎后,认为没有大碍,后来,去了市里面医院查,医生告知,即使抽出淤血,也不能收治愈的可能。至此,我孩童般的自以为是便告结。

  孩提的脑子,有奇妙的思路,更有异端的猜想。外婆迷信,老屋的角楼上,以前贴着一张各路神仙图(因为图上有很多人,却着实认不清是那些神仙,暂称之各路神仙图而囊括其中),自然,焚香烧纸的事是免不了的,双手合十,嘀咕的,大多也听不到,有时,盘子里还放些水果,外婆拿给我吃,大致是吃了就能免病消灾,有时,拿过手的水果明显干瘪,尝了两口,便悄悄扔掉,但绝不让她看见,有时,自己也依样画葫芦,对着这张各路神仙图,磕头叩首,祈望小舅的病一下子就能好起来。外婆的迷信,自然传染了我,有一次外婆言道,小舅之所以从山崖下摔下来,家里这几年的不顺,都是因为老房子后面被人挖了渠,破坏了地气,于是我发动小舅,拿起锄头、箩筐,挖土想把渠填平,后来外婆一顿呵斥,事情便不了了之,填渠的工程没实现,无稽之谈却坐实。

  我是不用心读书的,上小学的时候,书本大多是没有完形的,不是涂污,便是撕扔,可想学业荒废的程度。有一次,在柜子下,看到小舅读过的书,一片惊异,好似发现了新大陆,随手翻来看,书本崭新,上面没有一点笔记,小舅把书收着,拦着不让我拿,我只是问,“小舅,这是几年级的”,他却不回答。一次,我对母亲说,“小舅读过书的呢”,仍是像发现新大陆,而母亲不耐烦的说道,“读什么书,你外公在教室坐着,他就读书,你外公一走,他就哭”。

  一米七五的个头,长得端正,外婆总是对母亲说,“要不是摔下来,坏了脑子,现在还不是有工作,跟你们一样,比你们强”,母亲又如是的把这话传给我,表达对外婆溺爱小舅的不满,“喊做饭,说饭做糊了,喊洗碗,洗不干净,喊扫地,把衣服弄脏了,哎,都是你外婆惯坏了,以后怎么办”?母亲的唠叨依旧,我也只是微笑着,点头作答,“嗯…嗯…”,以示回应。

  小舅吃饭是狼吞虎咽,大多不觉其味,已入其胃。总是喊他吃慢点,可总不作数。记得一次外公出去赶场,带回来的卤肉,外公、外婆还没动几下筷子,他便照旧是风卷残云,于是我便不满,不断让他吃慢点,外婆只是对我笑,不知是否笑我贪吃。饭后,我照旧喊道,“小舅,走和我一起洗碗去”,“不会洗”,小舅低声的应答,“我教你”,“洗不干净”,身子始终不动,我走上前去,想拉他走,可是拉不动,如是又较量一番,步子还踏在原地,外婆不耐烦从板凳上起身,“哎,我去洗,他洗不干净”,于是小舅理直气壮起来,“嗯,我洗不干净”,声音明朗起来,看来,我又一次败下阵来。

  有一年,外婆四处张罗着小舅的姻缘,母亲很反对,“本来就有智障,要人照顾,现在还找一个,照顾两个人,可怎么办”,可外婆依旧我行我素,乐此不疲,还相了几次亲,有一次,还特地找人问神占卜,叹着气,惋惜的对我说,“姻缘线就差那么一点点”,然后用手比划,大拇指与食指间的距离,虽然我心里应允母亲的想法,感觉这个事没谱,但看到外婆皱着眉头,仍心有不甘的表情,我也只是平淡的看,只是对这姻缘线差拇指与食指间几厘米的距离,甚是奇怪、诧异罢了。

  有一次,不知因何事,外公打小舅,小舅用手紧捂着脸,外公掰开他的手,朝脸上打去,突然,小舅鼻子里流出血来,突然,他冲出去,在厨房里拿出刀来,要砍外公,“打我,我砍死你”,刀举着,明亮的晃着,外公一下子木讷,外婆也是看着,我几步冲上前去,从小舅手里抢下刀,呵斥道,“这是你爸,你妈,你要干啥”?然后从旁拿出纸来,擦拭他流淌的鼻血,具体的其它话不记得,总之,事端是平息了。不时到小舅的床前,担心小舅的鼻子是否仍还在流血,此后,外公拿小舅也是难得管,放任自流的态度,外婆呢,“本来脑子就有问题,管他做什么”?我本是软弱的,小时候,若是同龄孩子的欺侮、恃强,大多也隐忍,息事宁人,自知身体并不比别人健硕,更不愿招惹事端,当时,或是因亲情,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自然当下,看到有人厮打砍杀,大多也避而远之,唯恐殃及池鱼。

  记得农忙时,小舅的主业是背包谷,一般背一次包谷下山,一溜烟不见,等到包谷掰到一段时间,外婆、外公便扯着嗓子喊起来,喊半天才有回音,于是等了许久又上山,我知道小舅偷懒去了,心中不满,有时陪着他,上山、下山,看他干活。除了背东西,其它挖地、掰包谷的农活是很少干的,挖地,东一锄头、西一锄头,干一会,休息一会儿,四处张望,总没有赶着忙农活的。自己上班后,发现很多事情却是做也做不完的,倒不是不尽心,而是无谓的徒劳与耗费。

  外婆是个急性子,缺少耐心,所以要手把手教小舅做点家务、农活是难的,因为身体的缘故,自己干活,便少不了得病,少不了絮叨,于是外婆能给村里人夸小舅的只是“背东西力气大”,此外,也没什么可讲的罢。前些年,土地拿给别人种,小舅便基本无事可做,不过时常帮着缺少劳力的村里人搬东西。

  随着外婆、外公的年纪增大,身体也不如前,外婆整天担心,“我们走了,看你啷个办”!母亲对我说,“小舅就是外婆给惯的,年轻时,不做一点活路,只要是要他做点事,你外婆总是说,要是他脑子不摔坏,和你们不是一样有工作。所以基本不干活,现在喊他干活,哎……。

  外婆总是担心小舅,不管是出去走亲戚,还是串门,总惦记着早点回家,怕他吃不好,怕他被别人欺负。有一次,邻家不知何故,用绳子绑着小舅打,后来外婆知道了,她的苦痛可想而知,近几年,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与小舅一起玩的人也逐渐稀疏,不知他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是如何?

  小舅很少生病,大多是自然好的,可有时候病来得猛,于是只有打针吃药了,有一次,和小舅去垭口的卫生点打针,针还没下去,气氛就顷刻紧张,针下去,药还没推,他就跳起来,横眉怒眼,要打人,卫生点的乡土医生受了惊,于是说,以后再也不给小舅打针了,总之,成了以后大家闲谈的谈资,据说,后来小舅有一次生病,喊打针就打针,居然没喊痛,多半是病来的厉害的缘故。

  外婆、外公老了,当子女抱怨外婆对小舅溺爱,导致当下无所事事时,外婆总是说,“以后,我要死了,就给他喝农药,一起去,不惹负担”,此时,便无法说下去了。我在外地读书,后接着就业,回家的日子少起来,前两年,外婆在电话里还给我抱怨,“说以后走了,小舅怎么办”,我劝慰说,“小舅走了,子女总不能不管,不用担心,关键是自己保重身体”,听到我这话,外婆露出应允的笑,

  多年前,一家人回家,聚在一起,围座着吃饭,小舅仍是不上桌。都是家里人的时候,他有时上桌,可是有外人,是从不上桌的,以前是否如此,我不知晓,但有记忆来,便是这样。

  前年,外婆一段时间病重,躺在床上,村里人陆续来看望,外婆说,“小舅一直坐在他床边,一言不发”。

  小时候,小舅对我唠叨事,多半逻辑不明,听不懂的话,大致是给他剃头的师傅,或是走村串户买小吃的商贩,有一次,连着说“啤酒”,用手比划着,重复说个不停,起先也和他一起应允,后来,长大了,连敷衍都省略,此后,与他相谈的时间少了,可他看着我,还是如是的喜悦,一如我看到他时的亲切。

  年复一年的别离,总不由得个人做主,生活的所迫依旧,时光的流逝仍然,冷眼旁观,物是人非又几年,困顿中,只念家人相依在旁,听絮言唠叨,述家长里短。每当离开外婆家时,小舅便不作声,其实,我又何尝能说些什么?但愿我返乡的期望能尽快实现。

  半夜雨后,清冷的月辉,不经意间照在脸庞,打破惺忪的睡意,半眯的眼缝里隐约有一轮模糊高挂的明月,月的清淡,勾勒起乡土的回忆,在半睡半醒间徘徊,一如既往的散漫与捉摸不定。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