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了

　　春光荡漾，院墙的梨花灿烂地笑着，在风里摇摆，就如那一串串白玉般的风铃，花瓣飘落，轻盈漫舞，白清如雪。我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墙，黯然泪下。

　　高中时，在县城寄宿的我，星期天赶回来，腿脚不好的奶奶总是闲不住，一个人在梨园里浇水、除草，抚摸着梨树就像是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孩子。银发间跳跃着碎细的光芒，脸上布满一根根藤条似的皱纹，不时迎着梨花趴在院墙上，浑浊的双眼直直遥望着远方。我站在院墙外喊一声“奶奶！”

　　“燕儿，你回来了。”奶奶清瘦的脸上挂着灿烂的微笑，每根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就像盛开的花瓣。

　　“奶奶，你在家等我，别出来了。外面风大。”

　　“奶奶呀，知道今天是星期六，你要回来了，我一直就在梨园看你。没看到你就到了奶奶眼前了。”

　　“我一放学就赶快往家里赶了。”

　　“我觉得你离开的家的日子好长了。”

　　奶奶迈着小脚高兴地迎出院墙，我扶着奶奶进家门了，父母都去干活了，家里奶奶一个人，我想她是寂寞、孤独了。

　　奶奶拉着我的手坐在庭院里，像是不认识我似的，用手摸着我的头，仔细端详半天，“我的燕儿，又长高了，长胖了。”

　　我躲闪着，奶奶粗糙的手上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我生怕刮伤了我细嫩的脸。指头还带着一个顶针，锈迹斑斑，带顶针的那地方深深陷下去一道印子。从来不见她取下来，双眼昏花了还一直戴着摸揣做针线活。由于，奶奶是现在少见的小脚，她的鞋难以买到，她总是自己动手给自做。

　　奶奶躺在院子里，迎着阳光，让我给她掏掏耳朵，梳梳头。说着自己的梦。奶奶真的是一个人孤独了，我就耐着性子听着她的故事。

　　第二天，我又赶着去上学了。奶奶依旧爬在院墙上张望我越来越远的背影。

　　后来，上学去了更远的地方，一年回去一次，我背着行李越走越远，奶奶一直在院墙上看着我的背影变成一个黑点。最后，只剩下连绵不断的山脉。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想象着我所去的远方。等待下一次的归期。

　　梨花没了，叶子也枯了，雪花轻柔地飘在梨树上，银光闪闪，忽如梨花开，千朵万朵压枝低。奶奶在趴在院墙上望着远方茫茫一片，喃喃地念叨，“下雪了，燕儿穿暖了没有。”看到路上走的陌生的女孩子，总忍不住喊着我的名字。然后，就失望地回到家里。我回去，奶奶赶快把装在缸里，最大最甜的梨拿出来让我吃。看着我吃就在一旁开心地笑，像是自己吃一样地满足。

　　梨花迎着微风，张开了笑脸，我的指间戴上了闪闪发光的金戒指，我订婚了。奶奶像个没牙的孩子笑得满脸开花。在暖暖的阳光的照耀下，我幸福地仿佛被淹没在这白色的如雪的花海里。

　　“奶奶，我以后给你也买金戒指，戴戴。”

　　“不要，燕儿，这就是你爷爷送我的戒指，我得带着它去见你的爷爷。”奶奶摸着手上顶针，嘴唇微微抖动着无比爱惜。

　　“奶奶，那是铁的生锈了，得取下来。”

　　“不要，不然我去了你爷爷就不认识我了。”浑浊的双眼里掠过一丝安然和温暖。

　　我穿上了洁白的婚纱，拉着奶奶的手撒娇地说：“奶奶，你也去我的婚礼现场。”

　　“燕儿，乖，奶奶去不了。”

　　别人都劝了，奶奶还是坚决的不去，“我要是去了，要添麻烦的。你们都去吧回来给我说说，我心里就高兴。”

　　在亲朋好友的拥簇下，我坐上了鲜花装扮的婚车，奶奶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看着天上南飞的大雁，藤条似的皱纹里，流淌着串串泪珠，像豆粒乱滚。

　　“燕儿，长大成人了，要飞走了。”默默地念了几遍。

　　楼梨花如飞雪一样，零寥落落，奶奶的呼吸很微弱，家里人喊我去，奶奶叫着我名字，说她看不清东西。我握着她的手很软很无力，拿手在她眼前晃，她眼神不聚焦……我哭得看不清东西，只是一个劲地喊她，感觉到她的手越来越软，她应声越来越弱直至没有。

　　又一个梨花开的日子里，像吹着一个个白色的小喇叭，我从从遥远的路上赶回来，奶奶你却躺在杂草乱蒿里听着山间风的闲言碎语，点一沓纸，化一缕行走的风，留下孤独的我。

　　原本我不想来，心里害怕这般凄凉。我一直认为奶奶在天上，躲在云层里，慈爱安详地看着我。我想她时，我就抬头看着天。

　　回望生命，在记忆的风城里，我看到了俗世中的悲欢离合，无休无止的在人间重演。我多想冲破这光阴的暗流，挽住那曾经的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