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

　　一日，听做生意的朋友说，他最近结识了一位作家，已出版过好几部大作呢！嗯？我不由瞪圆了眼睛，恍若听到最劲爆的头条。继而，又将眼珠子咕噜一转，忙不迭地跟着附和：“哇！作家哦！能不能介绍我认识认识？”

 

　　“呵呵！”老乡诡秘一笑，眼睛里似有一丝轻蔑，但又即刻正襟危坐，换了严肃的表情回应：“你真的想认识，还是一时好奇？”

 

　　“嗯……好奇当然有，能认识更好啊，荣幸之至！”

 

　　“那行，你就等消息吧。应该没问题。”

 

　　果然，不过数日，老乡在电话里告知：“作家说今天有空，可以认识了哦！”

 

　　“嗯？”我又一惊，但立刻回过神来，“哦，怎么安排呢？”

 

　　“晚上七点，麦田咖啡。”

 

　　因为一直以来对文字的兴趣，说到见一位作家，我差点跳起来，不停地想要掩住胸口，告诉自己淡定，淡定。与此同时，我本是一个疏于装扮的人，却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才敢微笑着走出门去。

 

　　西餐厅里灯光摇曳，人影绰绰，缱绻的乐声似一股潜流，缓缓倾泻至每个角落。我按朋友的叮嘱，蹭蹭蹭上到二楼，去找寻一个靠窗的座位。不料，刚爬完二十级楼梯，一抬头便直面一位中年男士。但见他个子不高，面容老成，头发也略微有些稀疏……

 

　　因为四目相撞的，不由显出几分窘来。我本能地侧过身去，想要即刻切断无意间碰撞的视线。不料，奇怪啊，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那位男士却发出声音，他大大方方地叫住我说，“嗨，是你吗？我是招勇升。”

 

　　没错，坐在我对面的，便是招勇升本人，亦即我一心想要认识的作家。虽然，当时的光线并不明亮，但他的模样清晰可辨，脸上的神色也很分明。

 

　　因为不了解对方的身份、职业，我便郑重地称呼“招老师”。心想社会上不都这样么？不论年龄、行业，只要是小辈，叫一声老师准没错的。所以，我尽量表现出拜师的虔诚，拘谨而又热情地招呼着。

 

　　“招老师好！听说您有多部作品面世，特地前来拜见！谢谢您赏脸！”

 

　　“哦，嗯。”招老师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接着，我便提到他的著作，说自己还来不及仔细拜读，只在朋友那儿看到。“招老师”仍旧笑了笑，并没有接应我的话题，或特别推介一下他最得意的作品。而且，让我有一些疑惑的，只要一提起出书的事，他就会沉默好几秒钟，眼睛朝上望着，说不清是矜持还是傲慢。于是我不敢多问，只表达心里的钦佩和仰视。他抿着茶，时不时瞄我一眼，有时慢条斯理地说着一些谦虚的话，有时手脚不停地抖动着，似乎只要一停下来，整个场面就会凝住。

 

　　我不是固守沉默的人。既然“招老师”惜字如金，我便试着转移话题，说了些自己的想法和爱好之类，并及时请教有关小说的写法，如何虚构情节，开篇谋局？他一边听着，一边收敛了刚才的笑容，且脸上的表情也随意多了。紧接着，他又微微地昂起头来，以老成持重的姿态，和台上讲课的语调，告诉我“写小说其实很简单，说穿了就是讲故事。”我一边听一边点头，想要知道有没有什么窍门之类。

 

　　可是，“招老师”并没有继续讲下去，而是立刻反问我说，“你脑子里有故事吗？不妨讲一个我听听，特别注意情节的连贯性……”

 

　　“嗯？哦。也行啊！”我有些措手不及，但也立即应允了他的提议。

 

　　于是，我便开始讲故事了。我拿出当年教语文的经验，尽力发挥出最佳水平，把一个深藏心底、并久经酝酿的小说题材全盘托出，完完整整地摆放在“招老师”面前。

 

　　其间，“招老师”也时不时插一两句，询问个中缘由、细节，说故事的走向一定要合理，有变化时要有逻辑。我仍旧点头，也仍旧一脸疑惑。一心指着“招老师”传经送宝呢，比如怎么定主题，怎么分详略之类。可是，他听完故事后，只建议我先要拟清思路，然后大胆尝试，等有了成篇成章的文字再来交流。

 

　　“哦，嗯那”，我嗫嚅道，看“招老师”将交叉的双手分开，似要换一个姿势，抑或站起身来。我不由晃了晃，又转念想一想“招老师”的话，应该是有些道理的吧。怪只怪自己愚钝，总是莫名其妙地不知所措。

 

　　于是愣了十秒，或几十秒，“招老师”到底站起来了。面带着七分满意三分歉意的表情，将右手伸到我面前。

 

　　“要不先这样吧，再会！”

 

　　“嗯……再会。”

 

　　按常理，我该说一两句感谢的话，刚出门时还想好了呢，可到最后，却愣是没说出来。当“招老师”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我才抿了最后一口搁上桌上的蓝山，然后披一身昏黄的光，踏着缱绻的乐声，慢慢腾腾地走出麦田。

 

　　未久，我还没能提起写小说的胆呢，却在本乡本土的杂志上看到“招老师”的大作，且大作的内容正是我所讲述的那个故事。

 

　　数年，我终于将酝酿已久的故事撰写成篇，并刊发在由当地作协主编的纯文学读物。但是！紧接着我的篇目之后，却又赫然发现招勇升的名字！仍旧是当年的篇幅，仍旧是同样的故事，正如第一次刊发时，标题、人称、写作顺序等，全都原封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