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

　　我小的时候家在农村。小学二年级的夏天和小伙伴捉蜻蜓和蝴蝶。工具是树杈缠上蜘蛛网。

五个小孩围着我，因为我在小心翼翼的用手抓蜘蛛。蜘蛛在我手上慢慢爬，我很兴奋，因为终于战胜恐惧把喜欢的东西放在手心。愉悦由心而生，导致一脸专注而怯喜的微笑。然而我的伙伴们表情惊恐，目瞪口呆。

“小平。你快扔了吧！它会咬你的。”

“咦……好恶心。”

“你们看。它不咬人，多漂亮。”我说。

“哪漂亮？太吓人了。我看你是疯了！赶快扔掉！扔掉！”

“我妈说蜘蛛有毒，被咬了你就完啦！会死的。”

“太恐怖了，向平你好变态。”

“我的天呐！”

我认真看蜘蛛在手背上爬，我的皮肤痒痒的。百感交集使我感到兴奋。我站起来的时候小伙伴在我周围像花开一样跑散，嘴里溜出五花八门的叫骂。因而有段时间我在他们眼里成了特别人，演变成变态是因为他们骂我的时候我用蜘蛛吓唬他们，都被我吓服了，可我并不觉得高兴，因为他们说我是变态。

喜欢蜘蛛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我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每次看到它们时会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和兴奋。正如你看到心上人时会有的特别反应，那感觉应该叫心动或者什么。

初中。一天晚饭后偶然看到蜘蛛在结网。本已如常走过，却又倒退回来。从黄昏一直看到天黑，学习从没有过如此专注。

我精心做了一个玻璃箱子，里面还设计了假山和攀爬的铁丝。抓来五只蜘蛛放在里面，还猎杀一些苍蝇做食。爸妈极力反对，但反对无效。那天晚上心情因此特别好，举灯观察到很晚。妈勒令我关灯睡觉，只好悄悄用手电又看了几次。

上学前又观察了一会。中午放学第一时间看看它们，发现少了一只。确认少了之后我冲出房门咆哮：

“谁动我蜘蛛啦？告诉你们！以后都离我蜘蛛远点。”

“谁动你那破玩意，你喊啥呀？”妈淡然走过，根本没当回事。

那晚上我心情很差。不只是因为少了一只，捕杀的苍蝇一只未少。苦恼于它们吃啥呢？又扔了点不同菜叶进去试试，显然也是徒劳。

第二天放学发现又少了一只。我像炸弹一样炸开房门，整个世界都颤了。爸在沙发上午睡，吓了一跳，眯着眼惊愣地观察我，确定只是常见性失常而已便恶狠狠瞥了我一眼又关上眼睛。

“谁？谁动的？你们是不是有病！没事动我蜘蛛干什么？告诉你们！再动我蜘蛛试试？”

“他妈的！疯啦？”爸又打开眼帘，骂后把手臂搭在额头上显得很是烦厌。

第三个早晨我差点不想去上学，快要崩溃了。箱子里只剩一只最大的，箱底有蜘蛛的尸体残骸。案子破了，它们是自相残杀。我给凶手执行了死刑，玻璃箱子砸稀碎。很多天心情极度消沉。

高中的时候我喜欢上隔壁班一个女同学。没事就偷偷想她，看到她心里会小鹿乱撞，她并不完美，可别人眼里她的缺点在我这叫别致。我的过分专注终于引起她注意了，以至于有时候她单独冲着我笑的时候我像是踩着白云一样。

刚在一起时我巴不得跟她时保联。她很会生气，一生气我就想把她哄好，以至于她后来习惯用生气折磨我。我虽然喜欢她，可我毕竟不喜欢被虐。

我们的大学分各两地。分手那天我没有哭。她背着双肩包，两个拇指插在肩带里，身体摇晃了一会低头说：“向平。你知道我爱你，我也知道你爱我，可我们应该面对现实。”

口头上是分了，还是心有不甘。不打听倒好，她大学里的男朋友家里比我家有钱，人又帅，并且还听说生米煮成熟饭了。

参加工作之后我很能干，老板不断提拔，一年之后管理新人。初恋到现在这么多年也“焖过几次饭”，可再无偕老之人。后来我把老板甩了，自己开了一家装修公司。

人一上了年纪结婚就是个事。再过七八年就到了不惑之年，搞得家人也是不惑了。

一天妈打来电话。

“儿啊！妈都要愁死了，你们小学同学家孩子都上小学了，啥时候给吗领回来一个啊？”

“妈。”

“嗯？你说。”

“其实一个人挺好的，我能适应这种生活。你们不用担心我。幸福的方式有很多，到了你们这个年龄应该懂得享受生活，别再给我攒钱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我了随时来看我。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有时候很担心你们。”

“我去你妈地！你觉得挺好，你考虑过我和你爸吗？你也太自私了，我要你是为了啥？不就是想抱个孙子妈？等你老了怎么办？谁管你。”

“妈你别激动。其实你们想我娶妻生子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你们希望我幸福，可我怎么样能幸福我自己最清楚。比如你们爱吃肉我能理解，可我就是不爱吃肉，我吃肉心里会难受，你们非说肉好吃我觉得是不对的。从你们有了我之后就一心为我好，我好了你们就觉得幸福。我希望你们能有更多为自己好的方式，问问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我想要孙子。”

“妈那我会不幸福。我清楚我想要什么。”

“我就要。大儿，你咋就和别人不一样呢？一个人多闷得慌啊！有个人陪你多好啊。”

“有陪我的啊。我们都在一起三年了。”

“我操你妈地！蜘蛛能给你生儿子吗？”

“妈你别骂人，怎么就不能改改？”

“你把媳妇领回来我一个脏字都不说。”

“你不是见过么？我喜欢它，真的喜欢。它能让我有情绪变化，心里有依靠，灵魂有寄托，它要死了我会伤心。就因为不能给我生儿子你们说这不是爱情，这样不太好吧！虽然我不知道它爱不爱我，可是我真的爱它，我需要它，它也需要被我照顾。”

“儿啊？你这是咋了？想给妈气死呀？这事你可千万别当外人说啊。传出去妈真没法活了。”

“我不明白我幸福你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它是一只蜘蛛？我希望你们能接受现实。现实是我能找到幸福的方式，而你们却把幸福寄托给无休止的欲望。”

“别看妈是农村的，妈也会找心理医生。你给我等着，我过两天就去，妈能喝出钱给你看病。”

“让我爸开车小心点，刚好你们也该体检了。想吃什么？我准备下。”

“吃你妈蛋。骨头都让你气软乎了。”

“呵呵。别生气，没有值得让你生气的事。还有别骂人了。”

“不骂你我憋屈。挂了。”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他是个中年人，带着眼镜，带着一脸职业性微笑。他亲近我的目的自然是走进我的内心世界，我不会排斥。

“听你母亲说……”

“对。我爱上的不是人，是一只蜘蛛，我们在一起三年。”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首先我喜欢它，它能让我愉悦，在我烦躁或者压力大的时候静静地看着它心情就能得以安慰，我毫无保留的和它相处，它是我最信任的，也是最在意的。它在我身上爬的时候那感觉不亚于性高潮。我有时会找女人，它从不介意。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脾气不好，它会用冷静宽容我。有它相伴我很踏实。我有了所有爱情的情感可是我的家人和朋友不认可这是爱情，因为它不是人。医生您怎么看？”

“你说的很具体，坦白讲我无法定义什么是爱情，我不会否认你这是爱情。可是……”

“首先我不想了解你，只问一个问题。您有秘密吗？”我打断他。

“有。”

“那秘密是什么呢？”

“嗯……”他在思考。

“秘密是不想被外人知道的，不被大众认可的，所以它是秘密。”

“同意。”

“所以在某方面我们都是小众群体对么？您有不被大众接受的，我也有。”

他没有说话，不反对也不赞同地看着我。

“人的感觉有时候会欺骗自己。设想你在蹦极，站在跳台上向下望，会不会恐惧？可真的有危险么？你带着安全绳。感觉永远都被主观意识绑架，你认为对的感觉就是对的，认为不对的感觉就是错的。而那只是你的感觉。”

“你可以继续说。”

“我已经说了，您还要听什么？”

“我没太听懂。”

“如果我不和别人说我爱上了蜘蛛，把这件事掩藏起来，那我将是一个很普通的正常人。可是我说了，问题就在我说了。”

“不留秘密？”

我微笑一下继续说：“没有秘密更是一种非主流行为，因为这东西大家都有，所以是正常的。我没有，结果您也看到了，我被带到了您这。”

“逻辑上并没有问题。”

“我喜欢蜘蛛可我不想伤害任何人，这是我的选择。”

“你的家人会因此难过，这也是一种伤害。”

“说的没错。可是，以上说的你能接受人类和动物之间的爱情么？”

很遗憾，我的蜘蛛两个月后死了。不是被我妈害死的，是病死的。我伤心的无法正常生活。虽然我爱上蜘蛛这件事朋友们不认可，可他们认可我的为人。

“哥们。别难过了，回头我去给你买几只，你这样下去身体不行。我知道你可能认为我无法理解你的痛苦。不过我把你的事跟我的一个朋友说了，她非常同情你，因为她也喜欢蜘蛛，而且是个美女，性格很温柔。说实在的，你们喜欢这类东西的人都他妈挺精品的。”

在他的百般劝说下，我在酒吧见了这个女孩。她28岁，是个画画的，很文艺，性格温柔。她的微笑让我在看到她的时候心痛就好了一半。重要的是，她善解人意。

“我能理解你。听你说了以后我的心好像掉进胃里了，为你感到遗憾。”她说。

“你不觉得病态么？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我一脸憔悴的淡笑着问。喝一口威士忌，表示即便你不理解我也不会怪你，因为习惯了。

“不觉得。”她喝了一口鸡尾酒，用肢体表示这没什么。

我爱上她了。或许在我们对视笑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

朋友们为我们庆祝。酒桌上我们贴在一起，我总想牵她的手。

“来来来！兄弟们。这杯酒我提议，庆祝咱们的平哥终于脱离苦海，并且爱上了纯纯的人类了！并且还是个女的，不但是女的，还是个搞艺术的美女。来！这杯酒干了。”

“很荣幸在我的生命里认识小玉和你们，也感谢大家的祝福，从祝福上看显然你们希望我和小玉在一起，不过很欣慰听到你们终于认可我和蜘蛛之间的感情是爱情，可能你们还没意识到已经接受了。正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一直在以你们的心愿为我祝福。但我永远都不会否认我爱过它。”

我说完小玉把手伸过来，抓起我的手暖暖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