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三月十五晚八点，做完晚课，刚从大雄宝殿出来，正想着要去绕解脱塔时，空中居然飘起了小雨。于是转身想要回家。但是后背却被一个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是兰仙儿。她用手在我跟着划了一个圈，我笑了，立即挽着她的胳膊一起向解脱塔走去。

　　解脱塔下，我走在兰仙儿的前边，每次我们走路，兰仙儿总是用手示意我走在前边。我想：大概是因为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佛弟子的缘故吧。佛陀要求六根具足的人才可以皈依，兰仙儿显然不符合这点要求，所以她永远都无法做佛弟子。

　　下雨的夜，万物静止，连远处黑黝黝的山似乎也陷入了深深的梦境中。只有雨在解脱塔的周遭飘飘洒洒，仿佛为河面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被子，忽然感觉到，夜，寂静得有些冷。

　　但是，这一切，兰仙儿是不知道的，因为在她的一生中，从来都没有寂静或者喧闹的概念。所以，她在我后边，拖着鞋子“滴滴答答”地走着，还时不时开心地笑着。

　　不远处小镇的灯光稀稀落落，给这个凄冷的雨夜送来一丝暖意。如果是在白天，我会用缓慢的唇语和兰仙儿交流。她只是耳朵听不见，所以，只要耐心地教她说些简单的词语，她依旧是能够发声的。比如我说：妈泽。然后指着妈泽，她就立刻能够领悟，并且照着发声。当然，还可以配合使用手语，这样更加方便直接。但这是夜晚，无论是唇语还是手势，使用起来都不那么方便，所以我们只是安静地走着。对面空旷的马路上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路边的草地里，传来稀疏的蛙鸣。路灯慵懒地发出暗黄色的光，打着盹，然后漠然看着这幽深的雨夜。我和兰仙儿默默的，毫无声息的，一前一后走着，唯有这温暖友情在这凄迷的雨夜里散开。

　　兰仙儿是我走进寺庙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我在寺庙里最好的朋友。

　　虽然兰仙儿只是在厨房里做事，虽然每天的晚课她都没法念诵，但是，我在寺庙学成的所有的规矩，都是兰仙儿教会我的。在最初的那七七四十九天，每天晚课，都是兰仙儿拿着翻开好的佛经送到我的手里的。她总是看着我，单纯开心地笑。每次做完晚课从大雄宝殿出来，我们总是互相打量着对方笑着，然后相拥告别。每当到了初一十五斋戒的时候，即便是我迟到了，兰仙儿也会私下留着我的那一份斋饭，等我去吃。

　　偶尔空闲的时候，我也会去帮兰仙儿做点事情。然后我用唇语加手语问：“仙儿，这个名字是师父给起的，那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你从哪里来？”她先是摇头，然后接着就指着远方，发出一些模糊的声音。旁边跟她同村的嫂子口直心快：“她是从贵州被卖到这儿做媳妇的，虽然是个懂事机灵的女子，但是因为不会说话不认字呀，警察来解救了，她也不知道她家乡的具体地址，也就回不去了。所以每到春节，她就会跑到外边来看着远处嚎啕大哭，她想念亲人呀。”我看着兰仙儿，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我，突然认真地点头。我拍着她的肩头，沉默。

　　夜已深，雨停了，居然有暗淡的月光洒向大地，洒在空旷的河面上，使人感到有一些凄凉。忽然怀念小时候的时光，躺在草地上数星星，跑在小路上，追赶着萤火虫，在家里人不断地催促中回到床上，安然进入梦乡。那么，兰仙儿呢，她的家乡在哪里？在她小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一些调皮的萤火虫，为她指引着回家的路？

　　走出庙门，在即将挥手告别的时候，我上前去轻轻抱住兰仙儿，我打着手势，告诉她：仙儿，你从来都没有过我们这样的伶牙俐齿，更没有用像我们这样的伶牙俐齿去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你这么美好，是有福报的人，下辈子，如果我们还能相遇，那么，还让我们一起在寺庙里修行吧。那时候，你一定是个可以任意诵经，可以凭栏聆听高山流水声的伶俐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