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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洛阳平泉山居遗址

发布于:2015-08-20 11:37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吊脚楼

  以风景而论,洛阳伊川的平泉山算不得绮丽,对于“猎艳”的旅者,大多不会光顾,但因为唐代名相李德裕,平泉山又具有其他山体不一样的人文涵养。中国的山川、河流、道观,多因名人出世,平泉山居就是因李德裕而成为洛阳八景之一。

  我最初知道唐代的李德裕,不是因为他是“万古之良相,一代之高士”,而是因为他的父亲李吉甫。三十多年前,我还在大学念书,因为专业之故,读了李吉甫编著的《元和郡县图志》,李吉甫不仅是唐宪宗时的著名宰相,还是一位地理学家,由此延伸,我才知道李德裕是中国古代六大政治家之一。按梁启超的说法,李德裕、管仲、商鞅、诸葛亮、王安石、张居正,是中国思想宝库中六颗耀眼的星辰。

  五月一日上午,骤雨初歇,我假道开封,慕名而至。车出洛阳半个时辰,便可见平泉山横空而出,远山空濛含黛,并无名人雅士隐归之所的清雅葱茏,山体圆润,镇定、沉稳、持重,气定神闲,恰似入定的老僧,优雅、温婉的平泉河,温驯得淑女一般,枕着平泉山依山而过。

  平泉山居遗址上的平泉寺没有我料想的恢弘,灰墙垒砖间灰浆如新,琉璃瓦泛着金属的光泽,紧闭的朱漆大门,似乎刚刚油漆过,我想寻得的斑驳、沧桑、古朴、幽静,一无所见,曾经盛极一时的辉煌早已荡然无存。在我的期许中,平泉寺该是翠鸟婉转啼落霞、亭榭飞檐挑冷月的情景,可是我的思绪,无法打捞起平泉山居早已沉沦的古老岁月。尽管是五一小长假,游人并不多,平泉寺在一天烟雨、满目苍凉的孤寂与落寞中,咀嚼着李吉甫、李德裕这对名相父子的山居梦,稀疏的游踪也许怀有一份敬仰、一腔诗绪,但也还原不了平泉山居当初的雍容华贵。

  平泉山,曾经是唐代著名的私家园林,洛阳八大景之一“平泉朝游”的所在地,其前身是乔处士地故居。天宝末年,安史之乱爆发,乔处士避地远游,故居因此而荒废,成为平泉山中的一条空谷。后来,李德裕便将其购置下来,在方圆十余里内筑了上百处亭台楼榭,拟作淡出朝廷后的养老送终之所。作为唐武宗倚重的宰相,李德裕内制宦官,外平藩镇,颇有威名。因此,“陇右诸侯供语鸟,海南太守送名花”,各路诸侯捧场,骚客唱和,一时间,空谷内很快就遍植奇花异草,满目珍木怪石,成了流水潺潺、花木繁盛的世外桃源,整个平泉山一如美不胜收的人间仙境。

  平泉山居寄寓了李家父子两代人的情怀。李吉甫在《怀伊川赋》中对平泉山居有过深情的吟咏:“龙门南岳尽伊原,草树人烟目所存。正是北州梨枣熟,梦魂秋日到郊原。”碧草如毯、绿树成荫,梨栆熟透时,秋阳高照中,在李吉甫的一截香梦里,是静好岁月的闲适和安逸。作为儿子的李德裕,更是留恋平泉山庄的一草一木,他把平泉山看作是安放灵魂的风水宝地,也为其留下了不少的诗篇。后人编纂的《诗说伊川》一书中,共收录了关于平泉的唱和诗一百多首,其中大部分的诗作都出自李德裕之手,其中,数《平泉山居草木记》最为著名。他时常感慨:如果能在这里当一名“野人”,远离官场纷争,该多好啊!然而,闲时坐看“月照一山明”,只有农谷之事的生活,对他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庙堂中的李德裕,身心相悖,自由的心灵无法主宰自己的步履,他在洛阳城的阑珊灯火中,忙奏折、事逢迎,平泉山居的一豆青灯的光晕,永远是他梦中的残遗,“徒有思归意,歌诗盈百篇”,无奈中的李德裕很少有时间居住在平泉山居。一生之中,他大概只在平泉山居住过3次,其中一次还是路过,踪匆匆、梦匆匆,平泉山成了他心仪的海市蜃楼。正因为如此,他的平泉诗中反复出现“忆”“念”“思”之类的字眼,他只有用“忆”、“念”、“思”,才能让平泉山的草木染绿他的念想。公元836年秋,50岁的他回平泉山居小住过一次,后写下《思在山居日偶成此咏邀松阳子同作》:“闲思昔岁事,忽忽念伊川。乘月步秋坂,满山闻石泉……”诗中流露出对平泉山水的情愫,宛如情人间彼此无尽的眷恋。

  论功业,李德裕内清宦祸,外复失地,享有“万古良相”之誉;论风雅,他被称为生活上的美学大师。有学者认为,李德裕对平泉山居的眷恋,寄存着他内心的宁静和素怀,盛放着他对“家”的全部温情和美学理想。“吾乃剪荆棘,驱狐狸,始立班生之宅,渐成应叟之地。”他在这篇《平泉山居诫子孙记》中,一边写建筑之苦,一边写严厉的家训:“鬻(音yù)吾平泉者,非吾子孙也。以平泉一树一石与人者,非佳子弟也。”他的平泉山居是属于古都落阳的,属于他心灵的永远的栖息之地,“平泉一树一石与人者,非吾子孙也”,子子孙孙都不可染指!这高洁的心性、心境、心志,不单是对儿孙自食其力的厚望,李德裕看重的是他们对平泉山居、对美的态度,是祖物之于他们的精神意义和道德滋养。他的这份淡定、气度和胸怀,足以让古今天下烟火人倾倒了。

  然而,平泉山居没能等回它的主人,64岁的李德裕受政敌陷害,谪落天涯,客死海南。此时,平泉山脚下的沃土正热,山风酣畅,梨栆飘香,可他的梦已断,魂已碎,一代名相成了南国的海风中,披一身尘泥的孤魂野鬼,而当时身在洛阳的白居易、裴度、刘禹锡等闲适文人,常到平泉山居游山玩水,煮酒论史,恣意文墨。“狂歌箕踞酒樽前,眼不看人面向天。洛客最闲唯有我,一年四度到平泉。”(白居易《醉游平泉》)白居易与李德裕虽然有着庙堂江湖之隔,鲜有来往,但彼此毕竟有过文墨之系,但这《醉游平泉》的诗作中,是白翁满当当的悠然自得,一醉一唱中,全然顾不得山居主人的满腹冤屈。这情景好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黑白对照,平仄间的世态炎凉令人齿寒。

  李德裕死后,平泉山庄很快被毁,历代虽有不少人前来凭吊,但已无缘再见平泉美景。到了清代,他的赞皇老乡安佑写了《平泉旧址》一诗:“相传平泉旧有名,繁花落尽碧烟生。珍花异石归何处,流水高山空有情。”这仿佛是写给平泉山居,或者李德裕的一首挽歌,字里行间是无尽的叹惋。平泉山居盛景不再,没了奇花异石的装点,反显出另一种纯净与空灵,这得失,在寸心之间,在历史的尘埃中。

  我离开平泉山居时,又下起了雨,雨帘模糊了视线,平泉山笼罩在雨雾之中,有些悲凉而神秘。回程的巴士上,车载电视里正在播放平泉上的专题片。片中说,一衣带水的日本也有一个平泉寺,只是年代晚了许多,过去,曾有日本友人专门来此“寻根问祖”。假使它们之间确有渊源,这彼此的脉系,当是源于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和李德裕人格力量,也告诉世人,带有普世价值的人文情怀,其传承永远不限于种族,不囿于国界。

  我的此番离去,也许是永别。虽然不见你往日的潺潺流水,不见你的楼台亭榭、九曲回廊,但我并不悔这一路风尘,我以香客的姿势膜拜了你,你给我的领悟该是长久永恒的,至少那句“非吾子孙也”的家训,告诉我,什么叫练达,什么叫宽宏、气度。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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