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小板凳

说起父亲，我是真想不通：因为爷爷是多么聪明的人，不仅懂得木匠、篾匠、扎花匠、油漆匠、泥瓦匠等十八般手艺，而且多年走南闯北，玩转江湖，练就了非一般的好气度、好人缘，好胆识。而父亲呢？竟不能继承一丝一毫，一点一滴。

 

　　一点不夸张，父亲是个极木讷、极愚钝、甚至极粗暴的人。言语和脾气先不说了，单说手工艺这一行，父亲也算是出过不少作品的人。其中，最常见的除了竹筐竹篓、耙子扁担，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木质的小板凳。

 

　　那会儿，家里的小板凳可有用了！算是一样不可或缺的物件。比如说吧，在吃饭时，哥哥一般是不坐桌旁的，常常会走到外面的空地，或将小板凳塞在屁股底下。要洗衣服了，我必须先找来小板凳，稳稳当当坐下来忙活。还有，最离不开小板凳的是体力不支的母亲，无论到菜园择菜，还是去后山放牛，母亲都习惯性地拎上小板凳，以便随时坐下来歇息。由此，家里的小板凳对母亲最重要，只要哪儿有了破损，或者隼头松动，母亲就会要求父亲及时修好，或者再做一个。

 

　　一般而言，做得好看的小板凳，都是高矮适中，板面平滑，边缘齐整，看上去有棱有角，方方正正。可是，记忆中的父亲的小板凳，大都长得丑丑的，不是过于厚重就是过于单薄，不是呆头呆脑就是细脚伶仃。有时候，甚至连四条腿的粗细也不均匀，或者倾斜的角度不够对称……总之，要做成一只无可挑剔的、漂亮的小板凳，对父亲而言是极大的难题，简直无法突破，不可企及。

 

　　由此，关于小板凳的事，母亲便多了些抱怨，也常常拿爷爷来做对比，说：“你家老头样样精通，无所不能，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全都瞎了，连个小板凳也做不成器。”父亲无言，低下头默默想着心事。当然，母亲也不会不依不饶，见父亲不高兴就闭了嘴，或换一种语气逗父亲开心。于是，父亲便不能放弃，仍然想做一个更好的小板凳。

 

　　以此可见，从某种意义上讲，父亲也算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一点还真是让我心生敬佩！可是，结果却总是不能如愿，父亲的小板凳又弄砸了！厚厚的板面却配上了细细的腿脚，典型的头重脚轻，而且还歪歪斜斜。可母亲见了并没有生气，说这一个的也可以用，要不再弄个独脚的吧，那样简单。

 

　　父亲一听，还真来了兴头。因为所谓的独脚板凳，只需要一块木板和一截木头，木板为长方形，木头多为圆柱体，再找一颗八公分长的铁钉，将两者钉在一起便成，真是简单到姥姥家了！所以，父亲饶有兴味地立即开工，精挑细选又精雕细琢……可惜啊可惜，当最终的成品摆在眼前时，仍有明显的不足之处：首先，是木头的断面不够平，看上去仍有点歪；其次，是作为底座的木料过于结实，拎起来太沉了，而且拿着还不顺手；还有，因为这一回是头轻脚重，所以一颗铁钉的力量不够，拎几次就松动了。松动之后，上面的木板便可以任意旋转，更不象那么回事了。

 

　　看来，做一个小板凳还真不容易！那怕是最最简单的款式。而且，在见过父亲一次又一次地鼓捣小板凳之后，我真觉得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工艺！所以，每逢看到市面上那些林林总总、花样繁多的小板凳，我都会忍不住停下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可是，有哪一个能与父亲做出来的、那些丑丑的小板凳相提并论呢？

 

　　嘿嘿，说到这儿，我不由想起小时候学过的“爱因斯坦的小板凳”：当老师和同学们嘲笑说“有谁见过如此糟糕的小板凳？恐怕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坏的凳子了……”的时候，爱因斯坦却站起来回答：“有的，有比这更坏的！”随后动作麻利地拿出两只更难看的小板凳，告诉老师说“这两只就更难看些，交给您的已经是第三只了。虽然它还不能令人满意，但总比前两个要好一些。”多么可爱又多么坦诚的回答！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当然了，说起父亲，和爱因斯坦完全是两个世界。那个像神一样的伟大的物理学家，儿时的一堂手工课已传为佳话。而父亲呢，所做的小板凳自然不止三个，但他从未告知别人那些小板凳是世界上最丑的。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人记得他了。呵呵，在这一点上，如泥土般平凡的父亲绝对不会失落。

 

　　时至如今，母亲已经离去，父亲也是十分老迈，大概做不动小板凳了。而我，却会在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时不时想起这些，想起母亲陪伴父亲的年月，想起父亲所做的丑丑的小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