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园

　　日光暖了，春来了，让人真的好欢喜。

　　窗台上的绿萝似乎比我更为欢喜，也更为敏锐，已经伸出了嫩绿的新叶了，它该是在多少天前，就感知到了春来的脚步吧，于是它努力地长啊长，好在春来之时，欢欢喜喜地去拥抱。

　　母亲的小花园，应该也生机了吧。打电话过去，问到小花小草，母亲很兴奋。芦荟又有生机啦，长高了，梅花也开了，还有像元宝的那个小东西，又冒出了许多新芽……我呀，看着给它们浇水呢。电话那头哪是个五旬大婶，分明就是个小姑娘嘛，为花欢喜，为花生爱。

　　母亲喜欢花，我是长大之后才发现的，在童年的记忆里，母亲一直很忙，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厂里，种了满田的油菜花，也只是关心长得怎么样，可以收多少斤菜籽。那是母亲最美丽的年纪，没有花，却如花般热情、张扬。

　　第一朵花，是我和母亲一起种的。初中毕业那年，羡慕小伙伴家屋前一大片的凤仙花，趁着花儿刚开过，种子最饱满的时候，采集了一包花种子，欢天喜地地跑回家。可宝贝着呢，似乎手里捧着的不是种子，而是一朵朵盛开的凤仙花。给母亲看，正在锄地的她，放下了锄头，打开我手中的纸包，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地再次包好，交给我，收好了呀，明年我们来种。

　　次年，春天才掀开，母亲就问我种子在哪儿，可以种了。于是，我从书中把它拿出来，母亲找来一个旧面盆，从地理挖了土，我一颗一颗地把种子放进去。看惯了她的大大咧咧，这么柔情地去种花，还是第一次，那一天，忽然特别地喜欢起母亲来。种子种下后的那颗心啊，激动着，焦急着，每天每天都在等着它长。母亲也一样呢，每天早上起床后，她总要去院子里看看它，然后告诉我最新的情况。凤仙花发芽，我和母亲几乎是同时发现的，小小的芽，娇羞又好奇的样子，嫩得似乎听见里面有水在汩汩地流着。谁知又过了几天，嫩叶就长高了好一截，盆里挤挤挨挨的，看戏的孩子一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母亲说，这样可不行，得移栽。会不会伤到它们啊，我很担心，但是对于移种了若干蔬菜的母亲来说，驾轻就熟，母亲把它们移栽到了门前，种了一排。

　　一天一天又一天，那年的夏天似乎来得特别地慢。夏天到了，凤仙花就开了，就可以包红指甲了。这是我童年最快乐的事情，捣碎的凤仙花，和明矾一起涂在指甲上，用叶子包裹，一个夜晚过去，手上就盛开一瓣瓣花朵了。我们的凤仙花果然如约盛开，那是怎样一场灿烂的花事呀，因为种的多，几乎是上百多花同时开放的，竟不忍去摘下它们包指甲了。母亲的欣喜和我，如出一辙，花的心，从来不分年龄，爱着就爱着了。之后的每一年，母亲都会搜集凤仙花的种子，再种下去，一年一年又一年。

　　芦荟是母亲种的最多，也最宝贝的。家里好好旧盆里都种的芦荟，从我毕业那年，她从婶婶家移栽一小株，到如今，七八株都有了，多的时候，一个盆里都长好几株。可是长芦荟，真是一件让人又兴奋又伤心的事情呢。那芦荟似乎比较爱长个儿，用不着多久，就长得又肥又长了，还会生孩子般，冒出一株又一株新的。可是，它们又是那么地怕冷，每年冬天，母亲都想办法把它们呵护起来，放到条桌上，放大房间的柜子底下，放到厨房里，可是我们家阳光不好，冷得很，它们还是一个个地冻坏了。哎，都不知道放哪儿好了，明年早点放房间里去，母亲总想不出个办法。幸而，次年春天，这些侥幸存活的芦荟，又会泼喇喇地长起来，除了叶尖黑的，看不出经过大劫的样子。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家的芦荟总是一年比一年多。

　　大概从我出嫁后，母亲侍弄的花草一下子多了起来。我知道，这是另一种寄托，与其对着寂寞生出惆怅，不如用新的光景，过新的日子。她见到谁家有好看的花草，都会想办法要一棵回来长长。栀子花在她手上，从一个小毛孩儿，长得亭亭玉立了，每年夏天，她都会摘下几多栀子花放在我的房间里，等我回去。门前浇水泥地，她也还特意给栀子花留了地。兰草，她起初不知道名字，长在一个废桶里，有次，在一个花店，她看到了栽种在漂亮花盆里，卖几十元的兰草时，她惊呼，那个草也这么值钱，我的那棵换个盆，可比这个漂亮多了。还有仙人球，别人家养仙人球都任其自然，她却很当回事，每次给其他花草浇水，也给它浇点，我好几次告诉她，仙人球不能浇水，会烂根的，谁知道，这颗仙人球奇怪了，不仅没烂根，反而生出了一个又一个仙人球，弄得我莫名其妙，也许它知道母亲爱它吧。

　　母亲养的花，没几样是正经的花盆养的，除了我带回的几个瓷花盆，其余都是旧的脸盆、瓷碗，甚至连泡沫盒子她都种了起来，那些盆盆罐罐，放在桌子上，窗台上，倒也不难看。花草这些小生命，本来就是好看的，浓妆、素裹，它们都好生长着。母亲也不知道那些花草的名字，只管长着，只管爱着。

　　人若惜花花自发，一年一年的，母亲的花园子大了，丰富了，好花好景地相伴着，我发现，母亲越发活得少女起来了呢。多好，这是我希望的状态，有景可赏，有情可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