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与醒悟 (打工)

　　夜里梦到一双粗糙的手在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小山猛然惊醒。此刻天还未亮，他呆呆地坐在木板床上，茫然地看着黑漆漆的四周。许久，他摸索着找到床头上的剩下的半盒烟和打火机，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放到嘴边，“啪”，一簇细小的火苗跃动着，顿时照亮了这个狭小的房间。小山猛吸了一口，眼睛慢慢地眯起来，没有人发现，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的眼角竟然溢出了一丝泪花。

　　四年前，小山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像大多数孩子一样在学校里学习，接受教育，可是上天仿佛特别喜欢跟美满的人生开玩笑，随手就为小山编制了一个又一个噩梦，让这个原本快乐的少年，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妈，俺想去南方打工，听说那里挣得钱多，咱们村有好多人都去那边了，每年回家都带回不少钱呢。”十六岁的小山站在母亲面前很认真地说道。母亲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一头的儿子，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这一眼看去就像过了无数岁月一般，片刻的呆滞之后，母亲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依旧是默默地做着手头上的活。

　　“妈，爸已经不在了，我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我必须担起这个家来啊。”小山说到最后声音都变的有些发抖，他很激动，因为他不想再让母亲一个人辛苦下去了。听到儿子说的话，母亲的身体明显有些颤抖，但她并没有转身，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向外走去。

　　小山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暗暗攥紧了拳头，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二天一早，母亲照常叫小山起床吃饭，却发现儿子的房间空无一人，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上放着一封信，小山他走了。母亲一时竟有些愣神，当她反应过来后竟发疯似的冲出房门，跑到大街上，一直跑到村口，都没有儿子的身影。她有些绝望了。

　　“妈，俺跟柱子叔一起去打工了，你别挂念俺了，俺挣了钱很快就会回来。”简短的几句话让母亲仿佛看到了那个稚嫩的面孔。她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能盼望儿子能早日回来，这是她最后的寄托了。

　　小山其实是说了谎，他并没有跟别人一起出去，他是自己一个人走的。他只是听说南边挣的钱多，却并不知道，这个社会上，并不是人人都能挣那么多钱。刚到南方的一座小县城里的时候，他身上带的那点钱早已经花光了，而且他已经饿了一天了，从家出来这几天，他已经深深的体会到钱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他现在迫切的想找到一份活干，至少能先填饱肚子。

　　“老板，俺想问一下，你这里还需要人帮忙么，啥活都行，俺啥都可以干。”火锅店里的老板迟疑了一下，说道：“店里最近确实需要几名伙计，但我们不用童工，你成年了吗？”额，一句话噎住了小山，他现在才16岁，怎么可能成年，“老板，我……俺什么都可以干的，你别看俺年纪小，可俺不一定比别人干的差。”老板笑着摇摇头：“这不是干的好坏的问题，这是规定，是国家的规定，我不能干违法的事。”小山还想再争取一下，但看到火锅店老板那坚定的目光，他慢慢闭上刚欲张开的嘴巴，转过身，默默地离开。

　　小山独一人走在县里的大街上，天渐渐黑了，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他开始有些迷茫了，开始回想自己偷偷出来到底是对是错。正当他困惑之际，前面不远处跑过来一群人，而且一边跑一边喊着“抓小偷”，小山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个男人，他选择了退到一边，蹲下身子。“啪！”一声轻响，一个粉色的小包落在小山面前，正当小山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东西时，头顶上忽然飘来一句话“藏好它，等我来拿”，小山下意识的把包坐到了屁股底下，呆呆得看着前方，那群人还在拼命地追逐最前方的男子，没有一个人去注意路边的那个像乞丐一般的男孩。

　　看着前面的人已经跑没影了，小山才敢挪动一下身体，小心的从屁股下面拿出那个小包，他颤抖着打开那只钱包，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钱！十几张粉红色的大钞呈现在眼前，还有一张自己从没见过的卡，小山一时间有些懵了。“天上掉馅饼？”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偷偷看了下四周，然后收起东西，悄悄地向反方向走去。

　　“小兄弟，准备去哪啊。”听到这话，小山浑身都颤抖起来，那个消失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小兄弟，刚才谢谢你了啊。”粉色的钱包又到了那人的手中，小山竟然一点都没发觉，感觉这就像变戏法一样。小山惊愕的看着这个一脸笑意的青年男子，许久才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俺可不可以……跟你……学这个。”他指了指青年的手，一脸的期待。“想学？”男子有些惊讶的问道。小山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青年思索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小山，然后说道：“好，你跟我走。”

　　小山并不知道，当初的那个决定，竟然改变了自己一生。

　　天仍然没有亮，手中的烟已经燃了大半，小山的思绪仍在飘荡。

　　四年前的那个傍晚，他跟那个男人走了之后，就没再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活，虽然得到了不少钱，也能不时给家里寄回去一些，但他却一次也没回过家，确切的说是回不了家。他现在变得偏执，他痛恨那些有钱人，他喜欢看着那些有钱人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自己，他觉得这样子很有成就感。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简单纯净的少年了，他学会了抽烟，学会了一切成年人该会的和不该会的。如今，他已经是当初那个团体的头目人物了。

　　一个月前，小山给家里寄过去一大笔钱，那些钱足够母亲一个人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生了。从那以后，小山便消失了，所有人都在找他，原因是，他杀了人。现在他也不是原来那个什么也不懂得孩子了，他已经成年了，他知道自己犯了罪，是要进监狱的，当然这是他所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但是，他不甘心，跟不愿自己的后半生在监狱里度过，所以，他选择了逃。

　　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他透过那最后一点闪烁的火光，仿佛看到了那个让他一直牵挂的人——母亲。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他回头，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他的母亲。就在昨天，警察就已经找到了老家的母亲，并在电台公开声明，让小山去自首。那是自己的母亲啊，自己四年未曾见一面，就在昨天，他见到了，母亲更加苍老了，也变瘦了，为什么自己给家里寄了那么多钱，而母亲却显得更加瘦弱了，小山的眼角已经涌出了眼泪。

　　他似乎是明白了，钱并不是万能的，至少在亲人面前，它的分量还不够。

　　漆黑的夜里，他又做了一个决定，他将手中的烟头捻灭,一步步走出这间狭小昏暗的屋子。此刻前方灯火通明，他仿佛看到了母亲在冲他微笑，他知道了，这最后的决定，一定会让母亲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