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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孤岛(打工)

发布于:2015-10-22 15:05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白瓷

  梅雨天,阿生醒来一次又一次,而窗外小路的白色灯瞪着他好久好久,像一只巨大的白眼,它的余光打在他的白色纱帐上。凌晨,一只乌鸦在对面屋顶上叫,应该是乌鸦,而且还是黑色的。那只乌鸦,时常飞来他的梦里,飞出一座孤岛。那小岛孤零零地在海中央,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冷风吹。

  打工的宿舍阴阴沉沉,不是因为天还未放亮,而是这个宿舍从来没有享受过光明,它只是一座卑微地坐落在一栋栋工业大厦后面的临时平顶铁皮房,一到下雨就漏水,管事的人永远只会说“找相关部门”。坏了的扫把杆一头挂在用尼龙绳绑好的带子上,另一头挤在满是牙膏脸盆的窗台上,上面晾着半夜挂上去的衣服,不知道是谁半夜把他的球鞋踢过去的,水珠随着重心砸在球鞋上,霉臭味像苍蝇一样恶心。阿生环绕着四周,酣睡的室友,鞋子还没脱就倒床而睡,光酒瓶孤零零地倒在桌上的边缘。此刻的感觉,他觉得像极了梦中的孤岛,阴沉,孤独,凌乱。

  这就是他的生活环境,12岁辍学到现在3年了,他以为可以打工可以挣大钱,干大事,不会像读书一样被束缚,可是他被打工这一条绳子勒得紧紧的,喘不过气来。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打工人,在短时间内很难和功成名就扯不上一丁点关系。他总做着梦,有一天他逃出了这个大工厂,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外面的人对着他点头哈腰。可事实是,他日复一日地在内衣厂打杂,搬着两百多斤的布在楼梯里旋转,他还是一个日薪50元的打工弟,他依旧要住在这个昏暗的房子里。

  他蜷缩着身子,企图让自己入睡。昨夜用缝纫机给货物定型时,机车上的针突然钻进了他右手的无名指,总管用刀消毒后从他手指中取出五截断针,那个时候疼到麻木,一点感觉都没有,此时的手指头却开始钻心的疼,他整夜整夜地翻身。小路白色的灯还在睁着巨大的眼,他又听到了从远方传来乌鸦的声音,他赶紧把自己的手指藏了起来,怕黑暗使者来吸他的血。

  他拖拉着身子,下了床,在窗台阳台上,一只黑色的耗子迅速地穿梭。

  “好家伙,伙食不错!”他看着自己映照在玻璃窗上那憔悴的脸庞,不禁冷笑道,“还不如做一只耗子,偷鸡摸狗却能长肥膘。”可那也只是想想,他没有超能力让自己变身,而且偷鸡摸狗如今还是不能得到现代人的原谅。没有人愿意接受别人不劳而获享受甜果,自己却要拼死拼活谋生存的现实,这不公平。

  乌鸦,又在他头顶上飞过,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叫,似乎在召唤着他。他赶紧穿上脱了皮的皮衣,逃离了阴森的铁皮宿舍。

  一走出宿舍,寂静的走廊上躺着一名熟睡的男人,可是没人当他是一名真正的男人,别人都叫他阿傻,他的床被那几个没规矩的拿去打扑克,上面混杂着他们的口水和痰,还有散落的花生壳,滴着液体的酒瓶。听说阿傻以前不傻,只是书读多了,说的话别人听不懂,无法理解,可是没有愿意承认自己愚蠢,就反过来说他傻,说的人多了,他就变成了“阿傻”。

  “阿傻,先吃个包子然后去我床上睡。”阿生摇着冻得瑟瑟发抖的男子。

  阿傻惊醒,以为上班迟到了,管工过来骂人了,慌张地跳起,差点把阿生的额头撞出一个鹅卵石。阿生看着这个慌张的男子,他没什么头脑,不会说漂亮话,没什么力气,管工叫他拿张凳子坐在角落里剪线头。这年头,一两千的工资,只请得动大学生还有这些没技术没文化的人,起码能够满足温饱。

  阿傻接过递过去的面包,笑呵呵地对着阿生笑,这种笑,阿生在学校里才看得到。

  “我待会还要去扫厕所,老板每个月多给了我100块。”阿傻对着阿生做了一个100的手势,笑得合不拢嘴,容易满足的人真好。

  阿傻包了六层楼的12间厕所,收拾着内衣厂全部女工的污秽物。他经常拿着扫把在厕所里和洁厕精过日子,有时候过了饭点,一楼食堂留着吃剩的骨头和着蒜头加菜汤。“你要不要吃,不吃我就拿去倒给后面仓库的狼狗了。”师傅吼着他说。阿傻接过饭菜,蹲在门口的角落里吃着午餐。听说他爸爸早走了,他的瘸子妈每天都在自家门口发呆,咬着树叶玩。可是这没有让他得到同情,人类大多数都想远离不幸,要不然,慈善捐款爱心资助就不会得到表彰,太多人干的好事就变成了理所应当。

  看着阿傻吃着包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感触,阿生跟阿傻说,他每天都梦到一只乌鸦,那只乌鸦一直在鸣叫,拖着他往孤岛外面跑。

  阿傻定定地看着他,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说傻话:“我也有一直乌鸦在我头顶上飞,可是我养不活它,我没有饭吃!”他说完就跑了,他说他要去扫厕所。

  阿生摇了摇头,他竟然对一个傻瓜说了心事。

  “可是我没有饭吃。”他反复地念着这句话,阿傻的笑映照在他脑海里,自己多久没有这样笑了?

  他走进了堆着货物的车间。车间让他呼吸不畅快,清晨六七点,一群女人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在缝纫机上战斗,每个人都巴不得把一天24小时挤成48小时来用,月底厚实的信封袋就是对他们的安慰。金钱永远具有强大的诱惑力。她们都戴着耳机,在缝纫机上争分夺秒,把时间挤得内脏淤青。工作了三年,好多人每天都戴着耳机从阿生面前晃过,可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谁是谁。他们像一具具只会工作的尸体,冰冷无比。

  “快把他抬走,别影响车间生产。别说出去,我出事了你们也拿不到钱。”头儿在六楼车间外吼着几个和阿生一样年纪的童工。阿生心头一颤,跑向车间。

  他愣住了。

  阿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珠子像死鱼一样鼓出,没有人敢上前,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对人笑,身旁耷拉着一把湿湿的扫把。生命就是这么突然,明明方才还在眼前.......

  “我只是叫他帮我试试这个插口是不是不漏电了,我自己不敢试。我哪像到这个傻子沾着泡沫就伸手去碰插口。这可不管我事,要怪就怪他自己傻。”那个臃肿的女人不断地在为自己辩解。她欺负阿傻老实,每天叫他偷内衣,跑到宿舍楼后面给她,闭路电视里只会出现阿傻。阿傻不会反抗,傻傻地以为这样别人就会对他好,对他笑。

  “快拖走,后面还有一批货要赶。这事泄露了,就说是阿傻自己触电死的。我们少担点责任。”头儿说,全部人都在点头,尤其那个臃肿的女人。

  阿傻就这样消失了,全部人好像没事一样继续生活。

  阿生笑了,要是死的是一个有钱人,肯定会大张旗鼓送葬,门前哭倒一片要来分家产的人,如果头儿突然死了,这帮人估计就坐立不安了——工资还没发呢。

  阿生抬头看了天空,他看见有一只乌鸦,落光了全部的羽毛,停在了一个坟上。它是不是拼尽全力带着阿傻逃离了?

  阿生回去收拾行李。

  “去哪?不用干活你怎么吃饭?”头儿咬着牙,在门外吼着,连他自己也不想走进这个铁皮屋子。

  阿生没有回话,把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教科书装进书包,拖着行李走出来大门。

  头顶上又飞过一只乌鸦,在天空自由地盘旋。

  他看到久违的光明。

 
广东省潮州市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东丽B区(刘泽玲)

责任编辑:墨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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