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

　　现在住的是十四年前竣工的楼房，共五层，选了个四层，其实也谈不上选，因为没有其它选择。

　　那时，是要论资排辈计算分数的，我的分数也只能选四层了，五层和一层是都不愿要的。只是选定楼层以后，具体到那个房间，则是同楼层的人按分数高低一起抓阄，分数最高的先抓，再是分数第二的抓，依此类推，当然，最低的那位就不需要抓了。抓一号的最先挑房，抓二号的第二挑，依次类推，自然，最后的那位也就不需要挑了。

　　同层共八户，大家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最西面单元的西户，冬冷夏热，所以，谁抓到八号就相当于选定西单元西户了。于是，抓的人祈祷着别抓着八号，其余紧张注视着的人则希望那个八号早点出来，以免不测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平日里被大家捧到天上的最吉利的八，在那天晚上，却成了人们敬而远之的瘟神。

　　说来也怪，大家越被那瘟神般的八号折磨着，那八号就越折磨着大家，第一名抓了，不是八！于是，这一家人脸上露出了庆幸，而另外七家的心就紧了一点，第二名搓搓手抓了，还不是八！同样，这一家人脸上也登时露出了庆幸，而另外六家的心就更紧了一点，于是，庆幸的越来越多，其余的心就越来越紧，都快有点绷不住了。虽说当年学数学时挺卖力的，知道大家的概率都是八分之一，可那八号不出，后面的人好像就是七分之一、六分之一……可能会到百分之百的！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概率相等吗，怎么眼瞅着概率在噌噌往上升?越紧张脑子越乱，越乱越想不清楚，越想不清楚脑子就更乱，于是，在极度混乱中，轮到我这第六名抓了，混乱的脑子只知道那吉祥的八还在黑洞洞的箱子里，概率是三分之一，原想着前五位总能把那八号抓出的场景终于没能出现。严峻的现实来到了面前，需要做最坏打算了，记得当时对妻说：你上去抓吧，我怕我手气不好。妻自然也无法控制那深奥的概率，不肯，于是，我抛出条件：抓到八号不准埋怨，妻点头应允，于是，我就带着喃喃的自语：今天这活不好干了，今天这活不好干了，上台去了。

　　为避免遗留任何懊悔，手伸入阄箱里先碰到哪个就算哪个，一切随天吧。一号！啊！只惦记着那八号了，居然不知里面还有一号，直到回到座位上坐下也还没回过神来。后面是什么情形就不知道了，只记得屁股还没坐稳，就又被叫上台去，因为我是一号了，第一个挑房，房子的顺序都提前排好了，很快确认了东单元的东户。顺便说一下，早把东单元东户作为此番选房之最高理想了，因为楼房东面是个小山坡，松林灌木葱葱着，在客厅里和阳台上都可尽赏她的芳容，而且连远处的山景也能尽收眼底。就奔着那郁郁葱葱的绿色挑的，奔着那层叠起伏的远山近绿挑的，奔着那“爱日腾波，朝霞入户，一线过冰檐”而挑的。

　　如今，十余载飘然已逝，那远山近绿有异，那“一线过冰檐”也终未出现，可“爱日腾波，朝霞入户”常在，那郁郁葱葱的绿尤新如故。特别是春天里，一天一天地，随着几场小雨，甚至是称不上小雨的几场浓雾，寂静的小山坡就萌动了，小树林不知不觉中披起一抹新绿，寻去又好像还和冬天无异，枯黄的坡埂树间不知不觉中，闪烁起了绿意，觅去却还是枯黄依旧，朝霞中望去，还有那“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的诗情画意。接着，小树林的南面一团团纤弱绿条忽然会炸出一片片鲜艳鲜艳的黄，黄得就像一双玉手，忽然拉开你那紧闭了一个严冬的心扉，使你一下子充满了耀眼的光、润心的香、揉面的风，你会情不自禁地说：春天回来了！

　　受这报春迎春花的感染，我也在阳台上养了一盆。说起养花，我有个嗜好，就是不愿养开花的花，可能与性格有关，好安静，不太喜欢太热烈的东西，再次，总嫌美好艳丽的花太过短暂，所以，就只养了些树桩盆景。阳台上有，客厅里也是，心仪这些立体的画、无声的诗，就犹如心中的大自然，古雅秀美、神韵恒生，或与远山近绿交相辉映、熠熠生辉，或以窗外冰雪寒风为衬，尽显沧桑刚劲。

　　去年，因为在父母家过春节，几天没有回来，初三，引妹妹一家人回家玩时，突然发现，阳台上的那盆迎春花盛开了，只见她枝干蟠屈、翠蔓临风、金花照眼，当时心底不由得喊着“我的春天回来了”，欣喜之情绝非言语所及，所以，对这盆迎春花非常在意，平日里也多额外照顾。换了个浅的盆景盆，着急地把根露出，捆扎枝干折曲造型，殷勤地修剪着枝条，为着心中那古雅秀美、神韵恒生，浇水、用肥，盼望着来年更灿烂。可事与愿违，越是这么急切，越不随意，本想尽量露出光怪陆离的根，可偏偏那条最中意的根枯掉了，剩下的那条支撑不住身躯，只好用一块石头垫着；本想捆扎折曲以尽显沧桑刚劲，不巧，急功切切，却将枝干折断；冬天里，摆放在阳台较温暖的地方，心想着这样会更早一点开花，我的春天就会更早一点回来，岂料，她一个冬天里一直顶着几朵花，三朵两朵的，这三两朵榭了，又会开几朵，刚开始还窃喜，看着那晶莹秀气的花朵，琢磨着这也许就是春天的序曲了，期待中的灿烂春天就要回来了。于是，更是关注着她，期盼着那绮丽再现。可渐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了，这样三三两两地开，花蕾用完了，哪还会有灿烂，哪还会有那向往中的绮丽？望望窗外那小山坡，也还是枯黄依旧，哦，春天还早着那，何必太心急，于是还嘲笑一番那些早开的花，你们是不是听到了客厅电视机里的广告词：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于是就像百米运动员起跑时那般紧张，一不小心抢跑了？你要知道人生不是百米冲刺，你这抢跑罚下，是无法到达灿烂辉煌的。

　　照旧每日驻足那盆迎春花，照旧每日清晨打开窗帘，迎接朝霞入户，窗外依旧风寒气凝，小山坡依旧在风寒气凝中枯黄着，盼望春天的心依旧焦灼着。前日，拉开窗帘，窗外是浓浓的雾，注视着茫茫浓雾，不觉心有些许压抑，萌生一念，浓雾中隐着的是那山花烂漫、绿草青青的春天该多好啊！渐渐地，浓雾稀疏了，变成了薄雾，稍远处景致依稀有廓，松树林、灌木丛、再远一点的几棵高大杨树若隐若现，再远处的楼房、厂房、山头还在薄雾之中。暖冬里，难得一见漫天飞雪的浪漫，但这冬天里的晨雾，却带给了我们另样的唯美景象。只见她随着轻风慢慢悠荡着，犹如轻歌曼舞天仙，恰似银须迎风仙翁，她忽而像仙女腰间飘逸的白绵丝带，转瞬又如舞者指间翩翩随舞的顺滑轻纱，或风趣、或潇洒，或轻柔、或刚劲，或梦幻、或真实。记得今年冬天里的另一次晨雾，在同样的一番轻曼袅绕之后，更是留下了绮丽的雾凇，那恍若仙境的寒山雪柳、玉树琼花，和朝阳升起后耀眼的晶莹剔透，温暖房子里的自己真就好似那神话王国的小矮人了。感叹诗人岑参描写雪景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虽不曾见“北风卷地白草折”，但雾凇那特有的“待到近午赏落花”，还真仿佛已然来到了春天，身处春风扬花的梨园，尽享春风抚面、花雨沐浴。人其实常常会干些费解的事，眼前不就是吗？既然冬天也有如此之美丽，同样也能享受到那花覆枝头、动人心扉的时刻，又何必急切地盼那春天？而且束于区区那盆迎春花呢？

　　说来也怪，卸去那盆迎春花报春之职后，却猛然发现近在咫尺的那盆黄荆，不知什么时间顶起了一层新芽，榕树则泛起一身新绿，就连石榴也吐露出泛红的新枝，那几盆枸杞更是一副枝繁叶茂的景象，居然还挂起了花蕾，整个阳台已然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回家的路上，更是惊奇地发现，路边丁香吐出了新芽，小花园里的那棵春梅，也挂满花蕾，花蕾膨胀着，仿佛按捺不住即刻就要绽放般，远远看去，就像枝头上挂满着晶莹花朵，驻足近前，不也是那种照眼、欣喜、奇丽的感觉吗？猛然醒悟，抬头环顾四周，柳树披起一身新绿，杨树挂满了胡子，墙角里的新绿之中点缀起了星星白花，树梢林间的鸟鸣交织了，再看看包括自己的人们，衣着轻盈了、鲜艳了，身姿舒展了、活泼了，唷！春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