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草世界里的青春

　　一

　　在高考放假的前几天，两个女孩便在网上提前跟我说：黄妞，我们要在下周的星期五去学校看你了，很多人呢！

　　破天荒地的，我提早一天就去外边洗头，然后，叫萌帮我编头发，依旧是她擅长的那种小麻花，我喜欢。

　　该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们了，二百八十多天？还是更久？自从她们走后，相对于那寂静的405房间，我更喜欢坐在旗杆下，穿着二十元一双的平底布，蓬头垢背，漠然地望着玉兰树下的那些草坪。那些安静生长的浮草总是在地平线上或起或沉，在一个又一个沉默的黄昏里送走一轮又一轮的落日。

　　我坐在这里看过了二百八十多个下午，听黯了二百八十多个黄昏。引渡了二百八十多个无眠想念的夜晚。

　　我在这里啊，你们在哪里呢？

　　二

　　虽然星期五是第五节的课，但还是早早地便来到了学校。放眼望去，是空空的操场，没见到人影，心中顿时疑惑，然后就是空落落的无所依。

　　才没几分钟，电话响了，她们在那头唧唧喳喳，说：来啦来啦！接着从操场那头，唧唧喳喳，是一帮提着东西的女孩子，我在二楼，高喊：给你们班主任的东西就拿上来。把给我的东西放在下边！她们笑，果然到了上边，给我很多的水果。接着是拥抱、开玩笑、拍照片、切水果。看着每个女孩，好像已经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相对于和她们唧唧喳喳的语文老师，沉默寡言的两个班主任，则孤零零地站在走廊的边上安静的笑着。哦，这就是我原来所盼望的相见的场面吧？离别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是的，即便不是昨天，幸运的是：我们的心意都不曾改变。

　　三

　　记忆慢慢滑过水面，一路向北，向北......

　　可还记得，那个初夏，刚下完一场雨的午后，我们路过菜市场路过玉米地,路过一条开满花的山道路过三个安静不语的村落。

　　沿路向北又向北，我们走向了越来越浓郁的丛林。高低起伏的山路，盘旋又盘旋，阳光在头顶覆灭所有无法启齿的猜想。

　　在通往弄勒的道上，羊群出没在路两旁边的树丛里，知了尖锐的叫声敲破森林中巍峨的寂静，那些村民们的笑脸让我们看到俗世明亮而干净的灿烂。

　　有时候想这样一直走到一个陌生的村落，从此住下来，盖起陌生的竹楼擦干净所有的灰尘，在陌生的集市买粗糙的碗盆。从此布衣从此草屐从此打发剩下的岁月，从此做个不认识字的农妇在安静的菜园里摘菜。

　　然后看麻雀在稻田里起起落落。该布谷的时候会有飞鸟每天破啼，晚上睡在硬的竹床上，窗外月亮好大，村庄里有秘密无声地酝酿也有光阴渐次着死去。

　　然后睡梦里和风中的枝桠一起摇摇晃晃地等待黎明，就这样和一个人安然的度过一生。

　　没来由地想起幸福，也没来由地刻画起失落。

　　经常的，在很深很深的夜里，在电脑前，这些绿色的幻想便四下里探头探脑，偶然抬眼望着镜子，竟发现头顶长出千丝万缕的伤怀。

　　四

　　可还记得？我们曾在怀道的山脚下捡过漂亮的心形相思豆。我把手伸进阳光里的那个立夏的某一天！记忆中那天道旁的山花开得格外繁华，我们站在树下听蝉鸣，树阴有时浓郁有时淡然，放学回来的孩子们奔跑追逐，累了在马路边握着手里的毛票买雪糕。

　　那天，晴，我像孩子一样开心。

　　还有我们曾经在百美山道里碰上的那场小雨。我看到很远的地方挂着一道彩虹，周围的青苔泛出潮湿的气息，它们湿漉漉地将心事酿成永远无人知道的古老。滚滚而过的天雷像是沉闷的哽咽，只有周围的篙草透出蔓延的绿。

　　小道的尽头刚好有村落，伴着鸡鸣狗叫的，还有暮色中渐起渐弱或明或暗的人家屋顶上升起的袅袅的炊烟。

　　五

　　此刻，你们就坐在我的405房间里，或安静或喧闹，你们说现在的学校；说起你们的体育课考试项目；你们说感谢当年我教会你们打排球；诸如此类，一切还像一年前的那样。可是，我知道，一切终究不是一年前的样子。教室里，也早已经换了新的面孔。虽然现在黑板上一样的总有人暧昧地写一些彼此才看能看懂的话，墙壁上总有人单纯而天真地写某某君我喜欢你。但是，已经不是你们了！

　　以前，每次带你们去借书，我喜欢坐在图书馆最右边的座位。因为下午四点会有阳光准时照耀，这时我便看到你们噼里啪啦翻书的背影。你们填写借书证时总是皱着眉，有时候问题多得我不耐烦；我还喜欢在树阴的羽毛球场边上坐着喝绿茶，看那些男生在操场上跟老师们一起打篮球。而更多的时候，在三楼的读书室，在等待你们借书的时间里，我喜欢趴在楼道的栏杆上看天看云看风景，这时，偶尔会看到那些不明所以不知来路的乌云，冷冷然地挂在天上，给天空带来了铺天盖地的讽刺和嘲笑，它们自以为庞大，因为浮草用沉默成就了它们浅薄的黑暗与肮脏。

　　是的，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我想跟你们说的是：在这些肮脏的乌云浮草面前，我一定不会再惶恐弱懦止步不前。我一定会坚持着，陪你们走完最后的那段山路！

　　六

　　转眼又是下午放学铃响，是该分别的时候了，小小的十几平米的405，已经盛不下太多的欢颜笑语。

　　走出房门。六月的草地青翠欲滴，它们站在我们背后站在夕阳里无声的伫足凝望，我们手拉手无所谓地出了大门，还以为明天依然回来继续上课，然后我们说：再见了再见！却没有招手。

　　是的，再见了，我的爱；再见了，旧时光。

　　幸运的是，我曾陪你们一起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