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少女

　　她叫琼，在我们一群艳、美、萍、琴、兰的名字中，琼很特别。

　　和她名字一样特别的，还有她的身份，从四川过来的转读生。四川有多远，在地理课本上，我找到了一张中国地图，哇，跨越了大半个中国呢。想着，她坐火车，一路向西，经过一个又一个省，翻过山，见过江，那么多的城市，那么多的风景，从她眼前掠过，从未走出小镇的我们，听着她的叙述，一愣一愣的，心里满是羡慕。

　　她也不害羞，初到我们班，老师领她进教室，她就用一双大眼睛把我们看了个遍。我们看她，长头发，微卷，皮肤不白，微黄，也没什么特殊的，可就感觉和我们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也说不清楚。

　　十岁左右的孩子，正是梦的翅膀开始伸展的年纪，时不时地抖一抖翅膀，想要飞翔。我远远地看着琼，看着她，看着自己，再抖抖翅膀，将来有一天，我也要飞过去，飞得远远的。这个飞翔的梦，困扰了我很多年，多年后的大学填报志愿，我甚至一度要把第一志愿填写成远在地图版图西边的新疆石河子大学。

　　琼是怎么融入到我们班集体的，很多人都没有感觉到，她就已经成为班级里的积极分子，丢沙包少不了她，跳皮筋少不了她，跨格子少不了她，哪里热闹哪里就有她的身影，那长长的辫子，在身后一跳一跳的。这些小游戏，她还常是赢家呢，有那么好几次，我卯足了劲，要和她比一比，她可不甘示弱，如同战场比拼一样，使出浑身力气，用力蹦跳。于是，这幅画面在我脑中一直挥之不去：起点线上，一个女孩子，咬着牙，酒窝深陷，双手握成拳头，矫兔一般，作出飞跃的姿势。那是少年的美，小小女孩子最活泼，最纯粹，最用力的时光素描。

　　琼夏天喜欢穿一件粉红色的衬衫，小翻领，领口处有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虽说不是特别白净，可是因为蝴蝶结，她整个人就显得很不同了，小公主般，有神气的资本。我也想有一件带蝴蝶结的衬衫，可是母亲每次去缝纫点都忘记这一点，好像我们乡下所有的母亲都是如此，班里女孩子的衣服，款式花色都相差无几，在琼来之前，大家也都乐呵呵地穿着，没觉得穿一样的衣服有什么不好，可是琼来之后，不一样了，我总做着蝴蝶结的梦，一闭上眼，就有一只蝴蝶在飞，仔细看，蝴蝶的脸长着琼的样子呢。

　　其实，我和琼的对手戏不多，她有她的玩伴团体，我有我的玩伴团体，小女生的秘密，也多是和自己的玩伴们分享。可是有一天，琼遇到我，很郑重地对我说，我要和你竞争语文，下一次考试一定超过你。那时候，已经上初二。她的成绩其实也挺好的，特别是作文，我至今记得有次无意中打开前座同学的文具盒，看到了她写的小短文“抑或是刀劈斧削……”这是她写的呀，我惊讶了，也惭愧了，都说我作文不错，可我还在学着写记叙文，议论文，她已经在散文上有如此造化了，我记住了这个开头，直到现在。她要和我比赛，我心里是明白的，小学期间，我的学习一点儿也不冒尖，可到了初中，似有神助，跃上了年级前列。她是好强的，暗中和我较劲。她哪里知道，在私底下，我已经对她崇拜得不得了。因为崇拜，我更加认真起来。没有烽火的战争，在我和她的心中拉开序幕，一路马蹄飞扬，没有观战者，只有我和她，单枪匹马。

　　可是，她的战书下达不久，临近战场时，她转学回四川了。她走了，为什么又走了？从四年级，到现在，琼和我们一起完成小学学业，拍毕业照，和我们一起升入本镇的初中，大家都以为，她会和我们一直呆下去，考高中，考大学。怎么就回去了呢？我和她的对手戏才开始呀，就已经结束。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伤涌了上来。

　　少年光景，感伤来得很真切，有很长一段时间，总会想到她，想着她在遥远地方的生活，想着她不走，我们的战争将会有怎样的结局。

　　后来，有人说，她寄信回来给某个要好的同学，信上说，她在那里也成为年纪的冒尖学生，后来又听人说，她又到江苏打工了，和过去喜欢的那个同学联系上了……真的？假的？没有人确定。可是，每次听说她的消息，总愿意听得多一点，更多一点。

　　一年一年过去了，升入高中，上了大学，步入社会，时间如同帷幔，一层层拉开，过去的越来越模糊，可是轻轻一掀少年的那道幔，我就会看到一只蝴蝶，是她的模样，缀在光阴深深处，扇着翅膀，让我时不时去回忆，那年，那少女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