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来到忽然花开! 登录注册忘记密码

采松塔

发布于:2015-05-02 09:4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山里人

  曾经的曾经,有一段时间,母亲以我为荣。在那个我至今魂绕梦牵的故乡,居民不多的偏僻小林场,我是考上国家名牌大学上北京的第一人,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

  帮母亲整理旧物,竟然发现她收藏过我读中学时写的作文,让我惊诧不已。

  有一篇作文“赞红松”,是初中写的。我用过“郁郁葱葱”、“松涛阵阵”这样的词汇,也感叹到:深扎的根是努力吸收,笔直的干是正直化身,成熟的果是无私奉献,还赞咏过翠绿的松针耐严寒、抗风霜、傲冰雪,是抄袭?是听说?还是观察?已全然不记得。再次读到,感觉也无法言说。很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的,我想起了采松塔、吃松子。

  伊春市地处中国东北边陲,是温带落叶阔叶林和亚寒带针叶林的过渡地带,尽管有白桦、榆树、落叶松、水曲柳和其它杂树,但松树偏多,无愧于红松故乡之美誉。近几年,身边的人厌倦了南方著名景区的喧闹嘈杂,纷纷转向原始古朴之地,伊春成了不错的选择。桃山的滑雪、美溪和铁力的漂流、市中心的木雕园,南山北山公园、植物园、汤旺河的石林、五营的丰林自然保护区及国家森林公园,还有嘉荫的茅兰沟和恐龙博物馆。山野菜宴和全鱼宴渐渐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但更多提起的还是纯净的空气和红松。家乡让我怀念,红松让我自豪,采松塔更让我无比神往。

  红松是象化石一样珍贵而古老的树种,天然红松林是经过几亿年的更替演化形成的,被称为“第三纪森林”,它属于常绿针叶乔木。树皮呈灰红褐色,皮沟不深,近平滑,鳞状开裂,中心材质呈黄褐色微带肉红,这就是名字的来历。它有很多别称,竟然也被叫做韩松,隐隐有些担心,韩国人不会像对待樱花一样的态度来抢吧?我国红松分布有全世界一半以上。清代黑龙江志曾有对小兴安岭红松原始森林的记载“参天巨木、郁郁苍苍、枝干相连、遮天蔽日,绵延三百余里不绝”。这画面虽不曾见过,但读起来壮观。可有个数字让人痛心,经过多年采伐,原有的120万公顷天然红松林,现在只剩5万公顷。直面丰林自然保护区里孤傲的三十八米的树王,怎不感慨万千?

  松子,性平,味甘。具有补肾益气、养血润肠、滑肠通便、润肺止咳、延年益寿等作用,李时珍也大加赞赏过。我默默祈祷,但愿小时候的豪吃能滋润我的身体。松子聚集的球果为圆锥状卵形,类似塔,也像菠萝,故称松塔。采松塔,最早的记忆应该是捡。林业兴盛时,红松属于必采树种之一,据说适用范围极广,这个没有涉猎,但老家的人在众多树种中选它做家具还是目睹过,我家就有过高低柜、衣柜、餐桌等,绝对纯红松实木造就,材质轻软,结构细腻,纹理密直通达,形色美观又不容易变形,并且耐腐朽力强,不裂纹,由此可见其品质不凡。再有它的树根浸满了油脂,可用于引火,家家户户常备,松针亦可入药,后来还听说过松香,绝对的栋梁之材。用途多,但对于它本身却是灾难。住家的房前屋后有很多红松树,中间穿插些许树墩子,这是间伐的结果。高的被砍伐它用,剩下的低的也有十几米,树干也粗,两个大人也不一定能抱得过来。孩提时,这是我们眼里的巨人。眼望云端树尖上的一个个松塔,我们望树兴叹,枝杈间跳跃的松鼠让我们羡慕嫉妒恨。到了深秋,树叶变色乃至飘落时,松塔成熟了,如果遇上霜冻,再刮上高等级的风,薄薄的雪地上就能捡到从树上掉下的松塔,寻觅过程充满惊喜。捡到后直接扒籽吃或整个放到火里烧熟吃,绝对美味,这是我的童年快事之一。收集多了,还可用锅炒。出锅时喷上盐水,噼啪作响,多数开裂,既易磕又有滋味。遗憾的是,自然掉下的数量毕竟少,有些还被松鼠啃咬过。

  第二个印象是抢,与松鼠争抢。现在想来,乖巧、温顺、机灵的松鼠当时一定很无奈。每年秋天,勤劳的松鼠都储存过冬的食物,松子必不可少。想吃松子的愿望如果太强,小伙伴们就轮换上岗,连续监控松鼠行径,尽管松鼠聪明狡猾,但也会暴露蛛丝马迹,一旦找到目标,它们的洞穴,枝杈间的直接抢,树洞里的费力掏,如果是地下就拿铁锹开挖,洞穴深处常让我们吃惊,最多的一次竟找到二十多个大松塔,但也常有一无所获的时候。

  最佳满足欲望的途径一定是自己亲自动手采。怎么采?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商议,尝试。第一种方法,向树上扔木棍、石头往下打。树太高了,根本打不到,树上的松鼠被打扰,好奇我们的行为,眼睛骨碌碌地东张西望,身体翘着长尾蹿来蹿去。此时,我们多希望上面的松鼠帮帮忙扔点下来,哪怕采松塔打我们啊,痛痛快快地干一仗,然后地上就有了松塔,即使打疼我们也愿意。第二种方法,用木头撞。几个小伙伴合力抱起一段木头用力撞向红松笔直的树干,这种方法在霜冻后还略有效果,平时行不通。松塔往下掉的过程也怕砸着人,有一次上面的松毛虫都被我们撞下来了,恰好还落到我脑袋上,蠕动半天才被发现,大家一顿好笑。

  最终我们确信,没有比亲自爬树采松塔更好的方法。小伙伴中的小强在这方面绝对有天赋,人小力弱臂短跳不高,怎么办?他命令我们靠着树搭人梯,身体壮的在下,体弱的在上,一个一个往上叠加,直到能攀到树枝或能抱住树干,再往上爬。我胆小,在不高的树上向下看就眩晕,头涨得很大,更怕呼呼的风,晃动的树枝。这时候,只能眼巴巴地旁边做小工,提供必需的服务或卖力加油。小强身体灵活,爬树一流,最厉害的是把住树两侧就能攀爬,闪转腾挪,动作如行云流水,我至今仰慕。眨眼间,他就能爬到很高,树顶是万万不能去的,树枝细小易折,听大人说曾有人掉下摔瘫过。到了一定高度,小军就用木棍用力捅,后来他自己做了粗铁丝工具向下钩,还真管用,既省力又增强了安全性,收获也比其它方法明显增多,看着一个个松塔接二连三地往下掉,躲在旁边的我们禁不住欢呼雀跃。当小强得意地跳下来时,我们蜂拥而上,击掌庆贺,欢笑声能传出去很远,有时还带回响。采松塔,找小军,这是我们的共识,在采松塔的季节,小军是我们的领袖。几乎每年都有这样一段快乐时光。

  有一个看似平平常常的日子,我们又去采松塔了,不知不觉离家已经很远。当时是初冬时节,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草衰败了,凭借风力在雪里苦苦挣扎,大多数的树,叶子已经落了,光秃秃的,红松显得非常容易辨认,大有鹤立鸡群之势,树尖上的松塔泛着黄也格外醒目。小军选好目标后,尽展才华,非常精彩地表演了一番,我们收获了那年最多的松塔,用兜子装好,背着挎着,跳着笑着回家。小军在前面领路,眼睛四处张望,正行进中,忽然,他猛地停住了,手一挥,我们马上噤声。前方有一个半截枯树,不高但很粗,没有树皮,我们称之为站干(枯死不倒的树),里面应该空空,但这一个站干上面呼呼冒热气,白霜凝结。大人们叮嘱过,这应该是狗熊在蹲仓(冬眠)。我们大惊失色,屏住了呼吸,眼神交流一番后,撒腿开跑。雪滑,顾不上;草绊,顾不上;树挡,顾不上;摔倒了,爬起来接着跑,仓惶,错乱,就好像后面有狗熊在追。应该是很远很远了,我们跑不动了,靠着树挤成一团,气喘吁吁地回头望,什么也没有。后来有大人说,熊瞎子蹲仓时,你不惹怒它,它是不会爬出来的,虚惊一场。但当时,我仿佛就看到狗熊正费力地往外爬,张着嘴,呲着牙,冲我们吼,发泄着怒气,如果被它抓到,它肯定能把我们撕烂。有一段时间,我做梦都会吓醒,那一次采的松塔早丢到爪哇国了。

  不信吧?真的不是杜撰,这确确实实是我童年所经历的趣事。在外求学期间,与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学同学们卧侃大山,采松塔是我引以为傲的谈资,也常常引得他们向往,甚至有人还相约要来我的家乡亲身体验。

  我参加工作后的一年,陪父母回老家探亲,在酒桌上与小军兴致勃勃谈起我的记忆,他却神情恍惚,眼里带着不屑。此时,他已经算是职业化采松塔的人了,每年都靠这门技艺挣取外快补贴家用。在他心里,年少时的采松塔纯属小儿科的游戏,不值得一提。一杯酒下肚后,他说了一句话,“树上钱串子,地下坟圈子”,声音透着悲凉,我感觉脚底呼呼地冒冷气,这彻底颠覆了我固有的印象。借着酒劲,他滔滔不绝地谈起了采松塔,于是我头脑中有了一段用蒙太奇手法拍成的视频,主角是小军。

  漆黑的夜晚,一根火柴划破静寂,炕头的蜡烛被点燃,光弥漫开来,一个健硕的青年走出梦乡,起来穿衣,打绑腿,准备工具、食物和必备物品,匆匆忙忙。

  天刚刚露出鱼肚,一个臃肿的、孤独的身影走向山岗,渐行渐远,脚下的雪和枯枝落叶咯吱咯吱响,一串串脚印蜿蜒向前。密密的森林中,每隔一段距离就用斧头在树上砍上一个标记以防迷路,咣咣的声音驱赶着恐惧。粗壮的树干下,卸下行头,套上沉重的脚扎子,手里拎着铁钩子,艰难地向上攀爬。摆动的树枝上,小心翼翼地选好位置把自己绑定,铁钩子尽量伸向目标,偶尔有松塔砸到腿和手臂,绝不敢晃动,咬紧牙关硬挺着。

  雪地上,抡起斧头费力地一下一下砸松塔,收拾松子放入麻袋,满头大汗,手上、衣服上粘着松树油子。站起来时,地上有深深的印迹。野猪在森林中奔走,不时会找到树干蹭来蹭去解痒,躲在树上不敢呼吸。狂风中,缩着头,抱着膀,在大树的背后躲避跺脚。夕阳下,背着麻袋弯着腰蹒跚前行,步履沉重;坐在树墩子上休息,大口喘着粗气。星光满天时,滚烫的火炕上,酸疼的身体翻一下都需要使出吃奶的力气,睡熟了还有哼哼声。堆在木椅上,吸着烟,看母亲挑选松塔中的杂质。数钱的瞬间很是高兴,随后眼睛空洞,神情木然。

  ……

  真想不到,小军印象中的采松塔竟然是这个样子,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信然。林业转型后,工人的工资普遍不高,小军一直坚持着采松塔,渐渐的,他成了远近闻名的行家高手,据说在此项目上收获颇丰,他的儿子对他及其崇拜。在教育孩子方面,他绝对称得上狼爸,很小就送他到外地读书,没特殊情况不许回林场。现在应该上大学了吧?近些年,松子的价格连年上涨,很替他高兴也替他担心,采松塔的应该有新技术了吧?

  晴空一鹤排云上,又到了秋天,松塔正在成熟。

责任编辑:墨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分享到:
推荐阅读